茶香幽幽,青煙袅袅。
寂寥的禅室裡,偶聞爐火噼啪、茶水咕嘟聲。兩位老者對坐于案前,執棋品茗,相談甚歡。
道童候在廊下,望一眼面前神色冷沉的不速之客,輕聲道:“師傅眼下不得空,還請改日再來。”
夜君慎凝眉望一眼内室二人,心道,但凡高人,皆有些許孤傲之氣。他方才久不接見,已算失禮,眼下若再離開,惹惱那位恐會耽擱更久。
于是,隻得退步候在一旁。
“我便在此候着亦無妨,小師傅自去忙吧。”
那道童行了禮,轉身進内端茶送水,焚香煮茗。
須臾,端坐于上首的老者緩緩擡手,撫一撫颌下花白長須,歎道:“我輸了。”
“多年不見,世澤兄棋藝更勝當年呐!”
似想起什麼,擡眸瞥一眼廊下挺立的身影,又道:“前些日子得了副重九先生的筆墨,珍藏至今未有共賞者,待我尋來,再與世澤兄細品。”
說着,又寒暄一陣這才緩緩起身。
廊庑下,夜君慎與那老道打了照面,而後親自向内室之人緻歉,“今早因事耽擱未來得及招待先生,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前輩海涵。”
張世澤卻隻望着案上殘局,靜默不語。
天色愈漸昏暗,夜君慎躬身立在門前,心思飄忽之際,忽聽内室之人喚道:“你過來,看看可有破局之法。”
頓了頓,緩步上前。凝眉瞧一眼棋盤,他謙遜道:“晚輩不通棋藝,讓先生見笑了。”
天下誰人不知威名赫赫的骠騎将軍出身世家豪門,如何會不通棋藝!
張世澤一手執棋,淡聲道:“有便有,沒有便沒有,何須這些虛妄之言。
坐吧。”
夜君慎聞言,微微颔首。
“是。”
魁偉的身影在案前坐下,略有些拘謹之态。他微微擡手,修長的指撚起一粒黑子,想了想凝眉落下。
一來一往,不多時,棋面隻剩大片白子。
夜君慎棄了棋,歎道,“先生果然技高一籌。”
張世澤輕笑着,淡聲道:“不過紙上談兵罷了,比不得侯爺親臨戰場,殺伐決斷。”
說着,憶起要事,神色一轉,“隻是,我觀侯爺眼神清明,氣息沉穩,四肢有力,且頭腦清醒并無昏沉恍惚之态,似乎……并無甚大礙呀。”
夜君慎微微一怔,又聽那老先生沉聲道:
“把手給我。”
頓了頓,依言遞出手去。
兩指搭脈一瞧,張世澤撫着短須,沉吟道:“我觀侯爺脈象有些許奇特,除了陳年舊傷,似有輕微的中毒之狀。”
說着,微微擡眸,“可知,是何人下的毒?”
夜君慎點了點頭,道,“那人已交出解藥,先生可要過目?”
“嗯。”
張世澤接過藥方,凝眉,“很好。隻是,我有幾處疑惑,能否見一見此人,請教一二。”
夜君慎心道,從前并未聽聞妻子擅岐黃之術,或是在西錦結識了精通解毒制毒的前輩高人,若從此處着手細查,未必沒有結果。于是,輕輕颔首,“正巧大軍得勝,今夜将在府上設宴,屆時,您想見的人也在。”
“嗯。”
張世澤撫須應下。
夜君慎見狀,斂了神色起身,而後恭敬道:“不瞞先生,帳下一位傷患久治不愈,能否勞駕先生順道瞧一瞧。”
“至于條件,先生盡管提,晚輩無不遵從。”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原以為一切順遂,未料張世澤一口回絕,“榜上言,‘侯爺重傷不愈,危在旦夕’,而今戰事緊迫,我以百姓安危計,欲傾力一試這才冒死揭榜。若為旁人……”
他搖了搖頭,“某并非神醫問世,無能為力。”
“先生過謙了……”
夜君慎将開口,對面老者已阖目靜坐。
那道童垂首侍立在一旁,輕聲道:“師傅乏了,您請回吧。”
說着,收了棋子便要謝客。
夜君慎無奈,隻得起身退出屋門。
山風拂面,清潤舒爽。
負手立在廊下,他凝眉瞥一眼昏暗的天色,還欲再等,忽有人來報,
“侯爺,王孝之……死了。”
雖早有預料,夜君慎仍覺心底一沉,“可有問到什麼?”
來人搖了搖頭,“近些時日,他不是昏睡便是驚悸失語,并未問出有用的消息。”
夜君慎攥着拳,良久忽釋然一歎,“罷了,死了便死了。”
細查之下,總會有其他線索。
他等得!
“還有……”那人取出一枚四方檀色錦盒,道,“您要的東西,找到了。”
夜君慎聞言,神色一滞。
顫顫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打開。裡面裝的,是一枚流光溢彩的赤金鳳钗。和記憶中那副,并無多大不同。
隻,缺了淮陰侯府印記。
凝視良久,忽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