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袅袅,霧氣茫茫。
趙念曦緩緩啟唇,問了他許多不相關的話,譬如,叫什麼名字,祖籍何處,家中有幾口人等,那人皆娓娓道來,無一隐瞞。
又寒暄一陣,這才問至關鍵處,“着火那一日,有個小孩兒來尋我,道丢了一樣東西,怎麼都找不着了。若是旁的也罷了,偏偏丢的是他父親的遺物,因怕被母親責罰,便找了我幫忙。”
“我思忖着,那日,好像見着你帶他出去,便來問你一問,若看見了,還請務必如實相告。”
擔架上的人面色慘白,頭發卻又梳得嚴整光亮,他奮力搖了搖頭,幹枯的唇角微微抽動,“沒有……”
“這樣啊……”
趙念曦凝着眉,輕歎一聲,“許是落在外邊兒了也未可知。”
“那東西雖不算多名貴,卻也值個二三兩銀子。若當真叫人撿着了,我們也願花點銀子将它贖回來。敢問,那日你們可曾碰見過什麼人?”
那人動了動唇,仍舊嗫嚅着“沒有”二字。
“那就怪了。”
趙念曦擰着眉,疑惑道,“同你出去前,他還和我打了招呼,明明那時候還在的。自和你出去便沒有了……”
說到此處,忽然冷了語氣,“說起來,你們互不相識,偏巧那日帶了他出去,難道不是為了這個東西?”
萎靡的目光忽然現出一抹愠怒,那人掙了掙,蒼白的面頰亦染上一層绯色。
“不是,當然不是!”
那人神色激動,趙念曦輕聲安撫一句,又凝眉追問:“那是為何?”
幼童瘦弱的身影在腦海中浮現,王享怔了一瞬,忽喃喃道:“我兒若還活着,該有十一了罷。”
“最後一次抱他,也是這樣大……”
說到此處,忽然目露兇光,“誰敢動他!我絕不放過……”
一把掀開身上的棉褥,原本不能動彈的人竟直挺挺站了起來。
“咚!”
“咚!!”
十步開外,厚重的朱門叫人砸得震天響。
趙念曦凝眉瞥一眼面前神色暴怒的人,回過神。
師父曾說,伴月香能迷惑人心智,使其放松警惕從而吐露出深埋心底的秘隐。隻是,一旦反噬,人将變得極難掌控,甚至瘋癫無狀……
意識到不妥,立即收了那枚銀香囊。
随着“嘩啦”一聲,茶案被掀翻在地。昏暗的燭火下,那人踏着茶盞碎屑,似察覺不到痛意般徑直沖撞過來。
趙念曦下意識後退,身後卻已抵住堅硬的檀木長案。伸指往後一探,摸到一方瓷瓶。若他再近前……
不安之際,忽聽“砰”的一聲朱紅大門應聲而開,刺眼的日光盈了滿室。緊接着,面前高壯的身影緩緩倒下。趙念曦倏然擡眸,見一抹魁偉的暗影逆光沖了進來。
“曦兒……”
來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緊張詢問:“有沒有傷着?”
話未完,忽聞一陣異響。
察覺不妥,夜君慎迅疾起身,立即帶着眼前人撤離。下一瞬,粉白的牆壁驟然傾倒下來,連帶青色的屋脊亦跟着坍塌。
望着眼前廢墟,趙念曦目光怔怔,“他死了?”
夜君慎轉過臉來,凝眉,“生死有命。再說,此人勾結内外,謀害朝廷命官,罪證确鑿,不光軍法,國法亦不容他。活着,隻會比眼下更慘烈。”
話雖這樣說,轉頭又吩咐底下人,“挖出來看看還有沒有氣!”
“若真死了,該做法事做法事,冤有頭債有主,叫他有什麼冤屈有什麼不滿,隻管來找我。”
說着,忽聞一聲磚瓦磕碰聲,幾人屏息凝神,接着便見一高壯的身影從殘破的瓦礫堆裡鑽了出來。
趙念曦瞥一眼那人鮮血淋漓的模樣,還未及反應便被一隻暖熱的大掌遮住眼眸。
“别看。”
夜君慎低聲喃喃着,朝身側護衛投去一個眼神,随即打橫抱起面前之人,邁步離開。
“放我下來。”
清秀的面頰貼在那人身側,隔着薄薄的衣料,甚至能覺出堅硬的肌膚脈絡。時隔多年,趙念曦很不習慣這樣的親近。
鼻尖萦繞的苦澀氣息亦時刻提醒着她,勿要沉淪。
“我又沒瘸,自己會走。”
離得遠了,夜君慎也未再堅持。在一處空曠的院子裡站定,他上下打量趙念曦一眼,關切道:“你怎麼樣?有沒有傷着?”
“我沒事。”
“沒事就好。”夜君慎凝眉打量周遭,又道,“這裡是住不得了,我派人送你出城。”
趙念曦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怔怔的。
她費盡心機,卻因一步險招,連……那個孩子也卷入其中,害他差點兒丢了性命。哪怕現在想來,仍不免後怕。
這局注定是賭輸了。
他确實是一把趁手的利刃,可若駕馭不了,一旦反噬,連自身性命都要搭進去。
她,不可再與他糾纏。
聽王享的意思,他似乎也有孩子,許是勾起他一番舐犢之情,這才臨時起意帶了李承孝玩耍。思及此,不禁暗松一口氣。
凝眉瞥一眼面前之人,心中更添幾分惱恨,說出的話便也不那麼顧忌了,“侯爺并非孤家寡人,做人做事也該考量後果,如有萬一……徒教身邊人受累。”
夜君慎聞言,微微垂眸,清隽的目光透出幾分慚愧,幾分欣喜。
“關心我?”
趙念曦冷冷斜睨他一眼。那人立即正色,勾一勾唇,颔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