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殘雲翻湧。
庭前榆樹光秃秃的殘枝在窗前搖曳,偶有不知名的野雀發出一聲聲凄厲的鳴叫。
趙念曦坐在案前,望着鏡中人憔悴的面容心中不免酸澀難言。
他,沒有來見她。
也是,那人早已封侯進爵,想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
她還在奢望什麼。
妻子流落在外數年,換作任何一個男人恐怕都不能夠接受。更何況夜君慎出身侯府世家,威名赫赫,為了顔面,難保不會派人殺了她。
思及此,不由面色一白。
清冽的水撲上面頰,她狠狠揉了揉臉逼迫自己鎮定下來。
她并非一無長物的。
她還有籌碼。
不論李振意欲何為,她皆有法子應對。
夜君慎終究不得不來見她!
孫嬷嬷替眼前人绾好發髻,她握着木梳,微微一笑:“夫人本就容色秀美,這一打扮起來,當真比天上的仙子還要漂亮。”
趙念曦默默垂眸,目光暗淡。
“嬷嬷說笑了。”
她而今容顔憔悴,瘦比黃花,與初成婚時嬌妍明媚的模樣相去甚遠,何來“仙子”一說。
纖細的指撫上面頰,淡淡道:“随意绾個簡單的發髻便好,還是用我原先的簪子罷。”
“這……”
孫嬷嬷遲疑道,“将軍還等着呢。”
握着銀簪的手一頓,趙念曦怔了一瞬似不經意般問道:“李将軍……有無動怒?”
孫嬷嬷自然不敢當面道主子的不是,忙躬身笑道:“将軍甚少苛責下屬,縱使動怒也是因戰事的緣故,夫人勿要多慮。”
說罷,捧起托盤裡嶄新的蜜合色織錦百疊裙,笑道:“将軍還派人送了禦賜的衣料過來,我和底下幾個姑娘連夜給夫人做了身衣裳,您試試合不合身。”
自古先敬羅衣後敬人,趙念曦明白這個道理,卻也不願欠人人情。更何況,她也不靠美色惑人。
擡手拆下高聳的發髻,素白銀簪随意一轉便绾好了發。她淡聲道:“多謝你們費心了。”
孫嬷嬷心有不滿,面上卻仍是笑着。
“夫人說哪裡的話,能伺候夫人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她滿目期盼,又道,“望您在将軍跟前,能替我們多多美言幾句。”
趙念曦這才驚覺她會錯了意,不免覺得荒唐。
轉念一想,夜半召見,難免招人誤會。但是,李振呢?若非夜君慎首肯,他怎麼敢?!
“嬷嬷誤會了。”她款款起身,面色冷然,“我與你們将軍并無任何幹系!”
“啊?!”
孫嬷嬷聞言,不禁一怔。合着她們屁颠屁颠地奉承了這兩日,感情還拍錯了馬屁!
暗暗撇了撇嘴,抱着衣裳退下。
夜風習習,涼意徹骨。
廊庑下兵士林立,威嚴肅穆。纖瘦的身影越過重重守衛,在敞亮的花廳前止步。
一人進内傳話,“侯爺,人到了。”
趙念曦隻覺心中“咯噔”一聲,不由攥緊了衣袖。
竟是……他來了。
她并非未做準備,隻是陡然相遇,心中仍不免晦澀難言。
那人手握重兵,朝廷上下無不忌憚。若他能看在舊日情分上,救回兄長……
很快,趙念曦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指望那一點可憐的情誼,當真是愚蠢至極。
也,很自賤。
他若當真肯念舊情,也不必她開口了。想明白這一層,她忽然改了主意。
緩步入内,隻見兩旁桌椅陳列,上首端坐着一男子,身上戎裝未退,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他面容緊繃,眸光銳利,絲毫不見病榻上的羸弱無力之态。不知為何,趙念曦忽覺心緒漸漸安定下來。
隻要他肯來,便有機會。
默默收回視線,她款款蹲身下拜,“民女叩見侯爺。”
半晌,冷沉而清冽的聲音自上首傳來,
“聽說,有人自稱本侯夫人,特來看看,什麼人如此大膽!”
“擡起頭來!”
他語含譏屑,趙念曦聽聞不免覺得刺耳。
此人性情冷厲近乎不近人情,從前那點子夫妻情分幾乎不值一提。此刻自報身份,未免落了下乘。
與其自取其辱,不若就這樣劃清界限。
趙念曦緩緩擡眸,輕笑一聲回道:“侯爺位高權重,民女這等微賤身份想要見上侯爺一面屬實不易,若有冒犯,還望侯爺大人有大量。”
在夜君慎聽來,這便是自認假冒的意思了。他冷笑一聲,握劍一步步走下台階。
“那你就猜錯了。”
“本侯度量小,容不得旁人放肆。”
燭火搖曳間,暗黑的人影緩緩靠近,趙念曦屏息凝神,隻覺脖頸一涼,冰冷的劍鞘緊貼着下颌,被迫仰起臉時,陡然迎上那雙深邃的眼瞳,不由呼吸一滞。
那人面容清隽,冷肅之氣更勝從前。審視的目光來回在她面上打量,莫名讓人心底發寒。
忽然眸光一顫,他訝然問道:“你是誰?”
倆人近在咫尺,趙念曦甚至能察覺到撲在面頰上暖熱急促的氣息。近乎陌生的語氣也讓她斷定,他沒有認出她來。
也對!
七年颠沛流離,她早已不是當初姿容妍麗的嬌俏少女,衆星捧月的侯府少夫人。
而今容顔憔悴,自己尚且要歎息一聲歲月如刀呢!
他不認得她。
也幸好不認得她!
趙念曦偏了偏頭,避開冰冷利器的同時也默默躲開那人駭人的目光。她再次款款下拜,搬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回道:
“民女趙念桢,見過侯爺。”
果然不是!
夜君慎喃喃着,神色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