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細雨遮天蔽日,殿内燃了數盞燈仍舊昏暗不已。
鏡台前清影搖曳,女子頭挽飛天髻,珠圍翠繞,飄飄欲仙。輕執螺黛,将一彎細眉描摹成遠山狀,眼尾添一抹斜紅,妍姿昳麗。
下人在廊下催促,趙念曦換好舞裙,覆上薄紗。
穿過重重長廊,登上數層高階方至宴席所在的重華殿。甫一入内,便有暖氣迎面撲來,渾不似外間那般陰冷的景象。
篝火熊熊燃燒,炙烤羊肉滋滋冒着油泡,焦香撲鼻。上首鎏金寶座上斜倚着一男子,他一手支着下颌,姿态慵懶肆意。面前醵青色錦毯上堆滿了金色蜜瓜,脆甜香梨,還有鮮美的酸□□……
時隔七年,再次見到那張冷血的面龐時,趙念曦隻覺渾身血液仿佛凝固般,僵着身子動彈不得。
“蓮娘……”
姚玉蘭朝這邊使了個眼色,焦急催促。
趙念曦回過神,緩緩垂眸,掩下眼底暗藏的殺意。
玉足輕旋,衣袂翩跹,靈巧的身姿彷如夜空下陡然綻放的嬌豔海棠。
她輕斂衣裙,柔婉行禮。垂首時,烏發上粉嫩的珍珠步搖在兩鬓打着秋千。
夏侯桀輕晃着酒盅裡的瓊漿玉液,勾唇一笑,“摘下面紗。”
趙念曦緩緩起身,輕笑,“殿下,待跳完這支舞,再取不遲。”
輕柔的嗓音,綿軟酥骨。
男子拊掌大笑,“好,準了。”
一時,篝火愈旺,呼喝聲震天。
清冽的琴音初起,那聲音便跟着沉了下去,四下隻餘樂聲铮铮。
蓮步輕移,水袖舒展,轉眸間眼波盈盈。腕花輕挽,染了丹蔻的指彷如山間幽蘭,嬌豔欲滴。
身姿回旋,十尺紅綢如蝶翼翩跹,抛袖時,又如長虹貫日,及至頂空,赤色花瓣忽如煙火般在冷寂的夜空中綻放。
落英紛紛,冷香撲鼻。
一聲聲喝彩接連不斷,趙念曦微微轉眸,清冷的目光漫不經心瞥一眼上首之人,便見那人握着酒盅,緩緩離席踱步過來。
合眸,轉身,掌心的銀香囊已叫冷汗沾濕,趙念曦屏息凝神,不動聲色數着愈加臨近的步伐,
三……二……一……
一步,隻差一步就可以毒殺了他,為父親報仇。趙念曦面色冷凝,隻覺心跳砰砰。
正此時,忽聽“嗖”的一聲,有冷箭從身後襲來。
将欲踏上高台的腳步陡然頓住,夏侯桀目光一凝,翻身躲過偷襲。
頃刻間,鋒銳的箭簇“铮”一聲擊穿石階。
趙念曦攥着指尖,滿目失望。
匆匆回身,便見數支利箭接連襲來,破空聲不絕于耳。伴着一聲聲呼喝,十餘名铠甲武裝的軍士接連沖入殿内,來勢洶洶。
“有刺客!”
“護駕!”
霎時,圍觀之人逃的逃,散的散,場上亂做一團。
倉促間,趙念曦亦叫人流裹挾着往前。凝眉瞥一眼殿中正與人纏鬥的黑影,不由驚愕……
果然……是他!
那人雖戴了金色蟠虺紋面具,卻也認得出大半面容。
七年前,他孤身闖敵營,重傷慘敗;而今竟絲毫不長記性,仍舊來這一招,也不怕自己身陷狼窩,無力回還。
眼下刀光劍影,趙念曦隻求自保無意與人攀扯舊情。況且,以那人孤傲的性子,想來更怕她身份暴露,當衆丢臉罷。
将欲伺機退下,不料被人攔住去路。
少年頭裹黑巾,身穿藏藍織花外裳,冷白的面皮上用赤青兩色描着詭異圖騰。
修長的指随手撚起一瓣落花,放至鼻尖輕嗅,
“曼陀羅?”
“能解毒,可緻幻。”
趙念曦暗暗一驚。
他,發現了?
瞥一眼少年仿佛洞察一切的幽暗目光,她頓了頓,擺出一副茫然之态,“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哦?”
少年緩步上前,胸前滿墜的銀飾叮當作響。他面容冷沉,慵懶的聲音緩緩道:
“這位姑娘舞跳得不錯。”
“我記得你曾說過,一舞之後,會取下面紗……”
說罷,擡步過來。
趙念曦下意識後退,頃刻間,鋒銳的彎刀泛着冷寒光澤迅疾逼近。
擡袖時,赤色紅綢被削得粉碎。她微微垂眸,掌心的銀香囊脫手而出,撞上利刃的瞬間立即四分五裂。
少年瞥一眼彌漫空中的月色薄霧,他彎了彎唇,嘴角牽起一絲譏屑笑意,“果然如我所料,不過……
“我有百毒不侵之體,這些把戲,于我而言不過似小孩兒過家家一樣可笑。”
趙念曦聞言,不由凝眉。
聽說,夏侯桀身邊有一能人,擅百毒,沒想到竟是這年輕人。初次出手就撞見了他,當真失算。
少年從懷中取出一粒鴿蛋大小的赤色藥丸,勾唇一笑,“我這裡也有一樣東西。”
踏着悠閑的步伐,他緩緩逼近。
“此物名叫‘烈焰紅蓮’,凡中毒者,渾身似烈焰灼燒,但不會即刻死去,而是在漫長的痛苦與恐懼中,泣血而亡。”
“此毒之烈,放眼天下尚無人能解。”
他喃喃着,略有幾分得意。
趙念曦瞥一眼身前愈加逼近的暗影,惶惶擡眸打量周遭,但見西錦士兵漸次倒下,夏侯桀亦節節敗退……也不是沒有勝算的,隻要能撐過眼前這關。
可惜最後一顆毒丸已經用盡,若當真對這少年無用,她再無力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