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呼号,陡然想起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父親原本有機會沖出重圍的,若非為了救她,怎會身首異處。
事未竟,她不可任性。
忽然,門扇大開,冷風裹挾着潮潤的水氣席卷進來,凍得人瑟瑟發抖。
燈影一暗,擡眸便見一身着蕉紅蓮紋百疊裙的美貌婦人緩緩踱步進來,肩上雪白的狐裘已叫微雨沾濕,泛着晶瑩珠光。
在她身後,幾名仆人亦步亦趨。
趙念曦緩緩垂眸,心中暗嗤一聲。
這婦人原是肅王府一名歌姬,名喚姚玉蘭。邊關淪陷時,王府衆人盡數被屠,這女子卻踏着同胞屍骨,彈琴唱曲兒,承歡獻媚,最終憑借絕色姿容博得西錦王子歡心,留下一條性命。為投其所好,又助其物色美人,教習歌舞。
忽而意識到什麼,嘴角的笑不由僵住。
她亦是從屍骨堆裡爬出來的,為了活命,絲毫不敢透露自身身份,甚至改名換姓,連至親也不能相認。
都是苟且偷生,自己與她,又有何區别呢?
婦人薄唇微挑,睥睨的目光一一掃過殿内幾人,而後勾唇一笑,
“你們,可都想好了?”
聞言,原本跪伏于矮幾旁的女孩兒冷笑着,緩緩起身,銳利的目光彷如尖刀一般,直欲将眼前人戳出幾個血窟窿來。
她語含譏屑,輕蔑道:“還未交戰呢,你便急着拿自己人投誠了?!那狗賊許了你什麼好處?讓您老這般賣力,連家仇國恨都忘了?!”
“家仇國恨?啊哈哈哈……”
婦人長笑一聲,譏屑道,“你不說,我倒忘了。
在王府,我不過是個低賤的伶人。家仇國恨,與我何幹?!”
纖長的指伸向面前女子,她哂笑道:“你我,都是一樣的。一樣被他們踩在腳底,肆意踐踏……”
指尖即将觸到下颌肌膚時,趙念曦忽覺渾身汗毛倒豎,凝眉撇過頭,不動聲色避開那抹魅惑人心的目光。
婦人淡笑着,轉身時手中團扇順勢擡起身側女孩兒下颌,繼而嗤笑道:“左右沒有退路,不如,另擇明主。”
“呸!”
女孩兒啐一聲,斥道:“大将軍的兵馬很快就會踏平此地,到時隻怕你兩頭都落不着好,不知怎麼死呢!”
婦人聞言,并不氣惱,她淺笑着,緩緩道:“徐姑娘果然有股子傲氣,隻可惜……
你們威名赫赫的大将軍,他不會來了。”
趙念曦聞言,眸光一暗。
七年前,夜君慎便是兵敗于這數百裡黃沙。
後來雖重振旗鼓,接連收複涼州等數座城池,卻也未再多進一步。
眼下,三十萬大軍已在五百裡外的榆州駐守半月卻遲遲沒有繼續進攻的意思。
夏侯桀更因此斷定,夜君慎絕不敢越過大漠,再次來襲!于是,廣羅美女,縱情聲色。
婦人悠悠轉身,怅然一歎,“區區幾名毫無利用價值的弱女子,那些将士怎會不惜生死,踏着這千裡黃沙冒險來救你們?
“與其白日做夢,不如細想今後出路。能唱曲兒也好,會作舞也成……”
說到此處,她擡眸看向眼前姑娘,“早聽聞徐姑娘一舞傾城,今日,若能獲殿下歡心,可得賞金千兩……”
徐令儀冷冷一笑,“本小姐又不是舞姬,為一個蠻人獻舞,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要去,你們去。我是甯死也不去的。”
婦人聞言不禁沉下臉來,而後朝身邊一壯仆使個眼色。那仆婦握着長鞭,獰笑着擡步上前。
“徐姑娘,你該知道,惹惱了殿下,小心落得個生死不如的下場,那時候,可沒有人會同情于你,更無人替你歌功頌德哦。”
女孩兒梗着脖子,一動不動。“我說了不去就是不去,哪怕你們逼死我。”
“呵——這可是你自找的。”
婦人動了怒,手中長鞭如遊龍般揮了過來。
女孩兒卻僵着身子,連躲避也不肯。她冷冷道:“你們索性打死我好了。”
趙念曦默默立在一旁,不知想到什麼,忽然擡手,纖長的指牢牢握住那截蟒皮鞭。
在婦人驚愕的目光中,她淡聲道:“姑姑勿要生氣,打壞了人,你也不好交差不是?”
輕輕垂眸,又道,“我去。”
身後傳來一聲輕嗤,趙念曦面色淡淡,未做理會。
“還是這姑娘聽勸。”婦人挑眉一笑,又問:“叫什麼名字?”
趙念曦毫不猶豫吐出兩字,
“蓮娘。”
犀利的眸光在她面上來回打量,片刻後滿意颔首,“會些什麼?”
待字閨中時,趙念曦便精于琴藝,書畫歌舞亦略習得一些,清甜的異香時不時在鼻尖萦繞,心中忽生一計。
抿了抿唇,淡聲道:“學過些舞。”
婦人松一口氣,輕笑:“好!甚好!
“跟我來。”
幽暗的長空下,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恢宏殿宇。偶有蒼鷹臨空盤旋,似暗暗監視“囚犯”的獄卒。
眼前的路是距離弑父仇人最近的一次機會,絕不可坐以待斃。
哪怕不能一舉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