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琢蹭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半晌說不出話。
他從沒想過還能見到邢秀山。
距離邢秀山被官方宣告“殉職”,已經十多年了。
最初率真莽撞的青蔥少年已經變成了一個為了養家和生存遊走在多方勢力之間的圓滑之輩。
可當他再次站到邢秀山面前,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會被拎着耳朵數落的“小琢”。
當年,那支前往“紅楓山”的勘探隊全軍覆沒,最後一條信息就來自邢秀山。
唐琢得知消息,直接拉着羅栖沖到長洲指揮部門口。
他們在暴雨裡等了一天一夜,等到了“不予救援”的指令。
如今的唐琢可以理解——惡略的天氣、兇猛的異獸、中活躍地區的高赫爾濃度,别說一個生死未蔔的上校,就算身處險境的是一名高級指揮官,也隻能如此。
但當時的唐琢不能理解,所以他一怒之下離開了軍隊。
雖然從不後悔做下的決定,但邢秀山的死始終令他耿耿于懷。
如今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唐琢又喜又驚。
然後,就是無盡的疑惑:“邢哥,你怎麼……”
“怎麼還活着?”邢秀山溫和地笑了笑,淡淡接了唐琢的話。
唐琢想說句什麼,被邢秀山擡手打斷:“願意跟我出去走走嗎?我帶你看看我這十幾年住的地方。”
唐琢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半晌點點頭,跟着他向外走。
秦家樂和林北面面相觑,搞不清狀況。
邢秀山注意到了倆人的窘态,大手一揮:“一起來吧。”
一行人走出這個房間,才發現原先身處的是一間歐式的獨棟自建小别墅。
屋前的小路鋪滿了細膩的青石,綠藤攀附在院子的樹籬上,開着一朵朵淡粉色的小花。
幾個半大的孩子從路盡頭的街口跑過,一轉頭看到了邢秀山,開心地和他打着招呼:“邢先生!”
“城主先生你好!”
“城主早上好!”
叫什麼的都有,邢秀山一一回應完,轉頭看向唐琢。
“當年,我被狼群襲擊,逃進了山裡,體力不支,昏了過去。”邢秀山向前走着,娓娓道來,“重傷、失溫,我以為我死定了。可一睜眼,我就到了這裡。”
唐琢問:“是這裡的人救了你?”
邢秀山笑了笑,繼續說着:“我留在這裡一邊養傷,一邊嘗試聯系基地,但是一無所獲。幸而,這裡的原住民都對我很好,為我送來食物和傷藥。”
“他們勤勞質樸,蓬勃盎然,這裡仿佛沒有經曆過幾百年前那場毀天滅地的進化,他們仍然保留着從前的樣子。”
“這一切,都要得益于樹母的存在。”
說着,邢秀山腳步一拐,一個無比寬闊的廣場出現在衆人眼前。
廣場中央,一棵巨大的榕樹巍巍伫立在那裡。
枝葉繁茂,蒼翠欲滴的繁密樹冠遮天蔽日,陽光籠罩在樹的四周,仿佛樹母正在發着耀眼的光芒。
樹下,根系盤錯,以樹的軀幹為中心向着四周蜿蜒而出,引入地底。
自下而上,樹母将這一整座小城歸攏在自己的懷抱之中。
邢秀山看着眼前的參天大樹,溫柔又深情:“樹母用自己的根系将這裡保護起來。它把所有的危險隔絕在外,包括那些鳴狼、危險的赫爾因子、以及……”
“罪惡的藍塔。”
唐琢微微低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這個十幾年前他還要仰視的人,現在背脊微彎,從上而下,唐琢看不出一絲他的神态。
邢秀山自顧自地說着:“一開始,我想要回去的。”
“這裡再好,也不是我的家。”邢秀山帶着他們走近樹母,“傷養得差不多以後,我就準備啟程返回基地。”
“原住民們給我準備了足夠的食物和水,送我離開。”
“我一路躲避着狼群向紅楓山外走,然後在山口遇到了一隊人馬。”
“深藍色大衣和燙金盤紋,我認得,那是藍塔執行處的制服。”
“他們是來誅殺這些原住民的。”
不遠處,幾個農甸裝扮的居民們步履輕快地走來,手中提着色彩鮮豔的果籃。
邢秀山看着他們從面前經過:“在他們眼裡,不歸順于藍塔和五大基地的就是邪惡的野外進化者,即使他們根本就是普通人。”
“我沖了上去,想将他們引開。但是為首那名執行官命人将我抓了起來。”
“我聽見,他們叫他‘首席’。”
唐琢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邢秀山還在繼續說着:“他們将我關在營地,等我趁機逃跑回到這裡的時候,已是一片屍山血海。”
“幾乎所有人都被他們殺死了。”
“隻有科倫和一小部分人逃進了山裡,撿回一條命。”
林北聽到這裡,轉頭怒視科倫:“所以你根本不是長洲基地的人?”
科倫尴尬地抱歉笑笑。
“那你為什麼會有紋身?”
紋身之所以可以區别基地進化者和野外進化者,就是因為它具有不可複刻性,這個染料技術獨屬于藍塔。
“那是他的紋身。”說話的不是科倫,也不是邢秀山,反而是唐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