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兩個孩子去哪了?”鐘一見縫插針地問,他聽出來孩子肯定被人帶走了,“學校在找他們。”
“不知道。”巴音冷漠回絕,轉頭就準備關門,“這裡不歡迎你。”
“巴音!”鐘一按住門框把腳卡進去,“希望你配合,如果家庭困難,學校可以為他們申請一些補助,至少讓他們兄妹上完學吧!”
“别說這些沒用的,他們吃我的喝我的,也沒見學校給我補助金。”
“你把他們送到哪了?”鐘一很想罵他,但當務之急是先找到人,隻能生生忍下這口氣。
烏尼格看不下去,一把推開門強硬走進去,“鐘老師你問他沒用,他聽其其格的話,問他老婆。”
其其格一直躲在房裡沒出來,門打開,天光乍洩,一個大肚子孕婦坐在床鋪上。
“烏尼格!你這是作甚?”巴音怒了,上手推了他一把,“你是要打架嗎?”
“鐘老師,你問她,巴音我幫你攔着。”烏尼格推了鐘一一把,随後扯住巴音的後領拽出屋子。
鐘一感激地朝烏尼格點頭,不顧巴音次哇亂叫的嗓音走近其其格。
“我猜你都聽到了,我是學校老師。來這裡沒有别的目的,我隻想知道兄妹倆個去哪了。”
其其格摸着孕肚,低下頭沉默,看清了才發現她很年輕,耳墜上兩顆小小的松石晃呀晃。
鐘一趁機環顧四周,屋内陳設簡陋,灰色的牆面上有煙熏的痕迹,吃飯和睡覺都在一個房間,桌面上留着許從嚴送他們的彩色文具,通鋪上的被子洗得看不清顔色,幾件舊衣服耷拉在角落裡。
這個家一貧如洗,比鐘一想象的還要差。
“其其格,你比巴音小很多?”
其其格點點頭。
鐘一瞬間感到悲哀,他甚至不用問都能猜到背後的過程。
窮光棍巴音好不容易娶了個家裡更貧困的老婆,所有的錢都拿去給了其其格的吸血父母,年輕女孩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這輩子難逃命運的枷鎖。
鐘一看着她瘦削的面頰,突然發問:“是你要把他們送走的嗎?”
其其格聞言肩膀顫了一下,随即緩緩擡起頭看向鐘一,眼裡閃爍着濕潤的光,“是巴音……”
鐘一除了悲哀更多的是憤怒,一個無能的男人,對外卻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受害者,把罪惡全推到了涉世未深的老婆身上。
“你知道他們去哪了嗎?”
“不能說,巴音……”其其格含淚哽咽:“你走了,他就會把氣撒在我身上。”
“其其格,你之前上過學嗎?”話落,鐘一才覺這樣的問話很不禮貌,忙找補說道:“我意思是如果你上過學的話,一定知道這對兄妹倆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事。”
“我很小的時候上過,後來就不去了。”其其格望着鐘一,麻木的表情逐漸覆蓋了那一瞬而過的光,“我知道很重要,但是我能怎麼辦?”
無人救她于水火,她也無法救兄妹倆。
長生天下,草原賦予她生命,卻忘了告訴她生來受苦,命運多舛。
“我知道巴音這樣的人不值得同情,但如果可以我會竭盡所能幫你走出這困境。”鐘一說着冠冕堂皇的話,卻仍覺得自己的力量單薄如秋葉,“如果連學校都放棄的話,今天的你,可能會是未來的拉瑪……其其格,你真的願意看到這樣的事嗎?”
其其格卻像是抓住了深潭之上開着綠葉的枝桠,看到了光。
她抓住鐘一的手,低聲問:“你能帶我走嗎?”
鐘一愕然,他能嗎?
他憑什麼覺得自己能?
在其其格充滿期待的表情裡,他說不出拒絕的話,良久他回握住其其格的手,鄭重地點了下頭,“你告訴我他們在哪,我可以帶你走。”
屋外的烏尼格眼看着要攔不住巴音,好在鐘一出來了,身後是其其格。
巴音困獸一般發出怒吼:“其其格!你給我等着!我弄死你!”
“烏尼格,走了。”鐘一不理睬巴音,護着其其格走遠,“你放開他。”
其其格被鐘一暫時拜托給烏尼格夫妻倆,說等會回趟學校再來接她,其其格生怕鐘一說話不算話,到時候巴音再打她,隻能可憐巴巴地拽着鐘一不撒手。
“你别擔心,巴音打不過烏尼格,呆在我家很安全。”青格勒勸說着,好一會才安撫好其其格的情緒。
“我很快回來,相信我。”說罷他拉着烏尼格來到屋外,“其其格說,蘇力德和拉瑪跟着遠房親戚去了四王子旗,是一個叫傲克特日貴的女人,你認識嗎?”
烏尼格搖頭,鐘一犯了難。
“她隻有十五……”青格勒安頓好其其格後,出來和他們說:“太可憐了,已經八個月了。”
“我知道了,你們看好她。”一上午,鐘一直面如此多不堪的事實,已經很難用言語來描述此刻的心情,“烏尼格,麻煩你借我一匹馬。”
一路疾馳奔過草原,鐘一回到學校,校舍同樣陳舊,卻像是另一個烏托邦。
踏進校門的那一刻,他洩了口氣。
其其格問出你能帶我走嗎?鐘一本想說做不到。
可他無法開口,那一刻良知掙紮現實殘酷,拒絕囿于喉嚨如燙舌岩漿,隻有十五歲的女孩不應該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方寸間。
而唯一的底氣,是許從嚴說過,做你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