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那一半的魔族血統,謝九淵很早就給自己打造了一枚魔戒,專門用來存儲帶有魔氣的東西,其中就有不少魔藥。
他将一瓶魔藥遞過去時,少女的眼神再次戒備起來。
“這是什麼藥?”
謝九淵看了眼手裡的青瓶,沉默了。
他還沒說裡面裝的是藥……
少女眼中的防備就像是多年形成的習慣,卻又矛盾的夾雜着一絲恐懼。
謝九淵其實并不想去深究這絲恐懼從何而來。他隻是被下達了一個任務,讓他拯救一個魔族少女,這和以往每一次的日行一善都一樣,目的都是為了他自己,所以他無意去細想這個魔族少女的過往有多不堪。
但當少女警惕的看着他,不肯接他的藥瓶時,他一下子便明白了少女眼中的恐懼是因為什麼。
嗯,他太聰明了。
少怒笃定裡面裝的是藥,當然是因為過去見過許多這樣的瓶子,裡面裝的都是藥,再見到相似的瓶子時,下意識也會以為裡面的是藥。
至于為何戒備和恐懼,當然是因為那些藥全都不是什麼好藥。
一個沒有自由,從小隻能任人宰割的魔奴,不可能有機會得到“正常”的藥,而對于那些“不正常”的藥,要不要吃下去,魔奴并沒有選擇的資格。
更何況每一個魔族都會經曆虛劫。
像牲畜一般被圈養起來的魔奴,誰會在意她的虛劫如何度過呢?
至少,絕不會有人好心的用人血助她度過虛劫,畢竟養在無劫之谷的魔奴,本身就是為了解決其他魔族的虛劫。
不過,在魔奴賣出去以前,負責圈養的人還是會管一管魔奴的死活的。
但如果不是人血,那又是什麼呢?
當然是别的血,低階魔獸,或者是普通的牲畜的血,再配合一些可能折壽但能緩解虛劫的魔藥,隻要能暫時保住魔奴的命就可以。
畢竟魔奴也不需要活太久。
很多魔奴被買下之後,基本都活不過一個月。如此一來,服下那些魔藥之後折不折壽也就無關緊要了。
所有這些與魔奴相關的事,要是換成他邊上這個仙門中人來想,大抵怎麼也想不通其中的緣由。
但謝九淵甚至不用細想,他隻是通過少女眼底沒有被完全蓋住的那一絲恐懼,瞬間就明白了一切。
他其實不想明白的。
*
謝九淵微微歎了口氣。
“隻是止血治傷的藥。你必須恢複體力自己走,我沒辦法背你。”
謝九淵沒有将“你身上太髒了”這個最主要的原因說出來。
少女猶疑片刻,伸手接住了那瓶藥。
這個過程中,謝九淵完全沒有觸碰到她,也就沒有沾染到她手上的血。
他們打着魔君來使的旗号進入無劫之谷,又打着魔君來使的旗号走出無劫之谷,一路上順利得甚至不需要動手制造殺孽,沒有任何魔族敢攔住他們的去路。
但當三人走出無劫之谷時,謝九淵還是忍不住疑惑了一下。
無劫之谷接連死了這麼多人,動靜大到他們走在街上時,街道兩側的魔族直勾勾盯着他們,樓閣的窗裡也探出一個個腦袋。
很明顯,魔君來使從無劫之谷帶走了一個魔奴的消息已經傳遍了。
既然傳遍了,魔宮那邊怎麼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難道是無劫之谷離魔宮太遠,消息還沒傳到魔君耳朵裡?
“我們要去哪裡?”
思緒被陡然打斷,謝九淵回神對上少女明亮的雙眸。
那雙眸子周邊的血迹太多了。
難怪他們一路走來圍觀的魔族那麼多。謝九淵将這歸結于這位魔族少女太過顯眼了。
“這個山谷還算安靜,找個有水的地方把你身上洗幹淨吧,順便處理一下傷口。”謝九淵說。
渾身是血的魔族少女太引人注目,而渾身是傷的魔族少女又太容易死掉。
謝九淵隻好給出暫時停下來休整的回答。
而後,他像是終于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看向在場的第三人。
後者面無表情,神态自然,整個人都十分松弛,甚至透出幾分悠閑來。
如果這個人沒有擰下那個魔族的腦袋的話,謝九淵會很願意相信他隻是在幽幽山谷散步的旅人。
“你走吧,無劫之谷的事一旦傳到魔宮去,魔君說不定會提着刀來追殺我們這兩個冒牌貨,你又是仙門的人,屆時怕是連個全屍都留不住。”說到此處,謝九淵看了眼他的臉,竟生出一絲惋惜來,“你既然能隻身闖入魔都,出去想必也不會太難,現在逃也來得及。”
玄晏卻古怪的看着他,良久才道:“魔君不會親自追殺我們兩個冒牌貨。而且,魔君不用刀,用的是劍。”
謝九淵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特意強調這一點。
不過他也不關心這一點,隻是問:“所以你還是不願意走?”
在眼前人的沉默中,謝九淵繼續說:“跟着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當然,如果殺身之禍對你來說是件好事的話,這話就當我沒說。”
玄晏與他對視片刻,并沒有在對方的眼中看到擔憂的情緒。
但他也想不出除了“擔憂”,這人會處于什麼樣的緣由趕走他,所以他還是說了一句:“你不必擔心我,魔都沒有人能殺得了我。”
謝九淵:“……”
不,他擔心的是他自己。
他一個人逃出魔都當然是輕而易舉,帶上這個魔族少女已經需要格外小心,若是再加上一個和魔族有着深仇大恨的仙門中人——
而且這個仙門中人随時都有可能擰下一個魔族的腦袋。
——那他正面對上魔都守衛的可能性就會大大提高。
幾個守衛無關痛癢,幾十個守衛不值一提,幾百個守衛倒也綽綽有餘,但若是成千上萬,那就是一面倒的消耗戰,他或許能護住自己,但他身邊的魔族少女一定會死。
屆時,他的腦海裡會響起世界上最冰冷的四個字——
【任務失敗。】
他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累贅有一個就夠了。
“你會拖累我。”謝九淵幽幽道。
玄晏仿佛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這麼快就忘了是誰帶你找到的苦離?你管這叫拖累?”
謝九淵:“……”
此人是鐵了心要跟着他了。謝九淵生無可戀的想。
随即,他看着對面的人,面無表情道:“你的生死與我無關,我不會保護你。”
回答他的是一聲極為不屑的冷哼,仿佛在說“以我的實力根本用不着任何人保護”。
謝九淵繼續說:“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你不準暴露我們的行蹤,尤其是不能通過擰人腦袋的方式暴露行蹤。”
回答他的是一聲極為不滿的冷哼,仿佛在說“沒有任何人敢命令我”。
但因為那聲冷哼後面并沒有别的話,所以又像是某種默認,表示他同意了謝九淵的要求。
就在玄晏以為他已經足夠縱容這個小小的膽大妄為的魔族時,謝九淵再次開口:“還有——若是被魔族追殺,我可能還會把你推出去擋刀,希望你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玄晏:“……”
魔君大人有一些淩亂了。
魔君大人又有一絲生氣了。
魔都沒有任何一個魔族敢将魔君推出去擋刀,甚至堂而皇之說出來!
“你敢——”
魔君大人正準備好好威脅一番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小魔族,一擡眼,小小魔族已經領着那個髒兮兮的魔奴往外走了。
他聽見漸遠的聲音說:“洗幹淨些,我不喜歡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