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麻煩了。”薛成碧擡手拍了拍身邊的空氣,說道,“他有個執念要解決一下,不然對以後的修煉有妨礙。那個執念跟薛規有關。”
薛乘如今附着在薛成碧的身上,如果要讓父子倆見一面,薛成碧作為薛乘的“宿主”,必須在場。但不明事态的薛規對于薛成碧又恨之入骨,可能到時候一見面,薛乘的半個鬼腦袋都還沒露,薛成碧就被薛規給瞬殺了。
那薛乘當鬼修的計劃就泡湯了,等薛家那邊給薛規執行完死刑,三個姓薛的一起走黃泉路。
顧思遠突然很好奇薛乘對于薛規目前處境的敢想,他問薛成碧:“薛乘怎麼看這件事?”
薛成碧的聲音突然變得男性化,她問:“什麼事?”
顧思遠頓了頓,知道薛成碧現在被薛乘給上身了,他道:“你爹被薛家人追殺的事。”
“建議我爸伏誅。”薛乘沒心沒肺地笑了一聲,“重開人生吧。他沖動之下做了錯事,這輩子都不可能好了,無論是薛家,還是管理局,都不可能讓他大搖大擺地活在這世上。”
這說的是事實。薛規殺小輩的行為有些過于駭人聽聞,管理局為了防止哪天薛規發瘋禍害别家的小孩,肯定會把薛規關起來。修真界和凡間不同的一點是,當惡劣事件發生在一個勢力的内部,并且确定都是内部人不合造成的問題後,都是讓相關人員自行商讨解決的,薛規會被關着交到薛家人手上,而薛家人必定會殺了薛規來洩憤。
薛規死了,萬事大吉;薛規若是逃了,從此以後薛成碧都得極為小心地活在玄清市裡,甚至因為有薛家小輩的前車之鑒在,整個修真界裡輩分低、年齡小的人都得戰戰兢兢地活。
薛成碧想讓伯父知道堂弟沒下黃泉的心是真的,想讓伯父伏誅還自己自由的心也是真的。
修真之途危險漫長,若是總為了有親緣關系的人而影響自己的道心和生途,那還修什麼真,當凡人去得了——這話在凡人看來有些過于冷血,但卻是修真界的常态。
顧家在修真界一直格格不入,可能就是因為太在乎家人了,從祖宗到後生,哪個都不願意放棄彼此。
修真者之間以“殺”為最終目的動手時,沒有哪一招是花招。顧争馳想要把薛規從包圍圈裡活着撈出來,又不能傷害到薛家人,兩頭為難,在戰局中左閃右避,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接近薛規的機會,右手符紙全解,九條墨龍咬在薛規的身上,将薛規的動勢給定住。
圍攻薛規的薛家人見狀,面色一喜,以為顧争馳是幫他們捉拿薛規。
“多謝道君出手相助……”
道謝的薛家人話音未落,就見顧争馳拖着薛規,頭也不回地往東邊飛掠而去。
一衆薛家人集體茫然了一瞬,最後反應過來,踩法器的踩法器,靠腿跑的靠腿跑,全都去追顧争馳。
“站住!”
“别跑!!”
“道君這是何意?難不成要與我薛家為敵?!”
顧争馳對于薛家人的喊話充耳不聞,直接帶着薛規落到狗狗隊集聚之所在。他将薛規的腦袋往空氣牆上一摁,對薛家的小姑娘說道:“有事快說,後面的那些人要追上來了。”
薛乘看向他的父親。
男人鬓發淩亂,神色狼狽,往常會特意熨帖整齊的長衫如今全是褶皺,上面還有法器割出來的裂痕,滲血的傷口在衣物裂痕間若隐若現。
他以前一直覺得他爸是個挺溫和的人,和顧家的老祖宗一樣,溫潤儒雅好說話,天塌下來都能微笑面對的那種。
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在被戳到劇痛之處時,會變成和從前截然不同的模樣。
薛乘操縱着薛成碧的身體,走到空氣牆前站定。
“爸。”他用一種很平常的語氣說道,“媽媽托我代她祝你生日快樂。雖然晚了一個多月,但生日還是要過的。”
他從薛成碧的背包裡翻出一個塑料包裝袋的棗糕,“能見到你太不容易了,我們來的很急,沒有時間準備好的蛋糕,更沒功夫煮長壽面,就拿這個将就一下,怎麼樣?”
薛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這個“薛成碧”,對方的說話聲音和語氣和他孩子一模一樣。
到底是捉鬼世家出來的人,他在怔了一瞬之後,就明白了。
兒子因為某種緣故,滞留在在薛成碧身上,沒下黃泉。
薛乘将包裝撕開,棗糕取出來,放在塑料皮上。一旁的王俊突然走過來,不知道從哪摸出根生日蛋糕專用的小蠟燭,插在棗糕上,而顧思議用火符将小蠟燭點燃。
小火苗在風中搖曳了兩下,穩穩立在蠟燭上,映入薛規漆黑的雙眸。
左邊空氣牆内是追殺過來的薛家人,右邊空氣牆外是管理局接到消息後跑過來拿人的管理員。位于兩者之間的狗狗隊等幾人一派雲淡風輕,甚至有下一秒就要齊聲唱起生日歌的詭異氛圍。
顧北看看自己的隊員,又看看薛家父子倆,又看看顧争馳,總覺得這個氛圍有點奇怪,但說不上來哪裡奇怪。
顧思議和顧思遠突然異口同聲地問:“鳴蟬老人是什麼神?你為什麼要讓凡人喂養邪祟?”
他們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話落後,薛規被顧争馳摁着的腦袋突然滾落在地,鮮血濺在棗糕上,将蠟燭撲滅。
顧北離得有點近,被血濺了小半張臉,他匆忙閉眼,還是沒能攔住撲進眼中的血液,再睜眼時,一邊眼看世界都是紅色的。
他從那隻血眼中看見了鬼差,一個挎着長刀的金發血眸男鬼将薛規的魂從□□裡抽出來,讓另一個白衣棕發的青年男鬼用鎖鍊将其綁起來,兩鬼帶着薛規離開。
人血……顧北有些茫然地擡手,擦了一把臉上的血。
薛規的腦袋滾到他的腳邊,在他的鞋側輕輕撞了一下,最終停住。
顧北低頭,看向薛規死不瞑目的雙眼。
“……”
這一幕的沖擊力太大了,和平時殺邪祟是完全不一樣的。邪祟不是自己的同族,也沒有人形,死亡并不會令顧北感到不适或者害怕,但人類的死亡對于同類的震懾力極大,特别是在如今這個時代,沒有什麼會造成人類大量死亡的惡劣事件,更沒有砍頭這種古代才有的刑罰。
從小到大,顧北親眼所見的人類濺血死亡事件就兩樁,一是他父母車禍死亡,二是現在人頭落地的薛規。
顧北後退兩步,默默地避開那顆腦袋,卻沒有移開視線。
他得習慣這樣的景象,據顧思遠所說,心魔境的深處全是這種東西,他要是不早點習慣,以後要被吓死在自己的幻覺裡。
而且他都當天師了,以後遇到的同類死亡事件隻多不少,他不可能次次都躲得開,他遲早要面對。
其他幾人和到達此處的管理員都一臉愕然地看向薛家人。
薛家為首的那個人收劍回鞘,朗聲道:“薛家罪人已除,勞煩諸位走這一趟了。”
狗狗隊五人不動聲色地把薛成碧擋住。顧思議沖顧争馳眨了眨眼,問道:“結束啦?”
顧争馳接收到眼神,不動聲色地輕笑一聲,說道:“嗯,熱鬧看夠了就回去寫作業。”
王俊拉上還愣着的薛成碧就走,索亞掏濕巾給薛成碧擦臉上的血。在薛規死亡的那一瞬間,大陣停止運行,空氣牆消失,分身回到了顧思遠的身邊,與顧思遠融為一體。
顧思議則拉走了還愣着看人頭的顧北,邊帶着人走,邊問索亞要濕巾給顧北擦臉。
薛家人的注意力全在薛規身上,管理局忙着設下隐蔽陣法,沒人注意到離開的薛成碧。
幾人路過垃圾桶時,薛成碧突然一甩手,将那塊棗糕給扔進了垃圾桶裡。
“唉……”薛成碧的聲音恢複成本來的女音,她重重歎了口氣,向狗狗隊的衆人道了聲謝,“我去一趟蛋糕店,你們先回家吧。”
“你一個人可以嗎?”索亞擔憂地問。
他能看見薛成碧身上的情緒彈幕,并沒有薛成碧表現的這麼輕松。
“可以。”薛成碧擺擺手,腳下一步不停地離開,“我去買個蛋糕,大家明天見。”
“明天見!”
“明天見。”
“明天見……”
薛成碧快步轉過街角,走出好長一段距離,閃入一條無人的小道。
她從包裡翻出紙巾,握在手中,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哭吧,小聲點,别哭的太過分,我不想明天腫着眼去上學。”
等了好一會兒,薛乘都沒再上她的身,隻是突然用力抱住了她。
被薛成碧壓抑許久的淚忽然就盈滿了眼眶,她擡手,環抱虛無中的鬼魂,忍了又忍,最終洩氣地放出喉間的哽咽,低聲道:“可他曾救過我……”
世事變幻無常,這世間有恩難償的事多了去了。她的恩人前腳才救了她,後腳就因為救她這個舉動而失去了骨肉,從而永堕惡念,一錯再錯,到最後又間接性地被她推向死亡。
薛規對她的救命之恩是真的,可薛規為一己之私殺光了她的兄弟姐妹也是真的。
她被一個好的前因給困在了無窮無盡的可惡後果中,在薛家和薛規薛乘之間無法取舍,在恩情與仇恨之間也不能抉擇。
誰都怪不了,誰都怨不了。她是那個受了最終好處的人,本就不應該有什麼怨言。
可是心裡感覺好痛苦啊……為什麼被剖走金丹的人不是她?為什麼不能是她成為薛乘的救命恩人,成為附着在薛乘身上的鬼修?
薛成碧用力錘了一下懷裡的空氣。
因為這小子心腸好的不得了,有什麼危險都要先擋在姐姐身前,以至于在同樣的險境中,薛乘受傷的程度要比她嚴重。
明明大家的初心都是好的,為什麼會走到如今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