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規見顧思遠沉默,連忙說道:“如果覺得冒犯到,那對不……”
“嗯。”顧思遠突然說道,“我遇到了解決不了的麻煩。”
對方既然接話,那就是有聊下去的意向。薛規說:“需要傾訴嗎?或許我可以幫到你。”
這麼好心?顧思遠心中狐疑,面上張嘴就開始胡編亂造。
“大概一個多月前,我舅家的男孩和我姨的女兒一起在河邊玩,不知道怎麼回事,兩個全都掉水裡去了,在附近的姥爺隻來得及救回女孩,男孩讓水給沖走了。”
“然後我舅瘋了,怪我姥爺為什麼不救男孩,姥爺說女孩好,當然先救女孩,村裡人也都幫我姥爺說話,說救女孩好。我舅因此懷恨在心,某天夜裡把全村的小孩都給殺了,現在成了逃犯,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姨的女兒因為被送去城裡上學,躲過一劫,沒被我舅殺掉。後來表妹上街看見一個小乞丐,認出那是被水沖走的弟弟,就把弟弟給帶回了家,告訴了我姨。”
“我姨和表妹一直在想辦法聯系上我舅,想把表弟還活着的事情告訴他,但她們又怕一旦暴露了自己住在哪裡,表妹會被我舅殺掉,也怕村子裡的人如果知道表弟還活着,會為了報複我舅而殺掉表弟,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顧思遠邊說着,邊觀察薛規的表情。他問:“我們該怎麼辦?你有沒有辦法?”
一縷暗紅色的魔氣悄無聲息地從顧思遠的指尖蔓延而出,爬到薛規的背上。
薛規沉默片刻,問:“警察那邊怎麼說?”
顧思遠答道:“他們還在找我舅,讓我姨和表妹都小心。母女倆不敢把表弟還活着的消息告訴警方,怕讓村裡的人知道,對表弟不好。”
管理局的人确實還在找薛家案的罪魁禍首。管理員是修真界的公務員,在東洲算是一種另類特警。
“……”薛規抹了把臉,又問,“你有你舅的八字嗎?我給你測一下他的大概方位。”
魔氣附着在薛規的背上,和邪祟團裡的魔氣隔着一層看不見的牆,正在互相滲透,連為一體,一半在“牆”内,一半在“牆”外。
顧思遠用魔氣感知了一下滲透進度,緩緩說道:“他的八字被他自己屏蔽掉了,不允許他人窺探。”
薛規的雙眼一瞬瞪大,幾乎是立即出手,抓向顧思遠的脖頸。
顧思遠面無表情地化為了一團血霧,纏繞着薛規的手臂,如蛇一般遊動到薛規的臉前,翻湧的暗紅色魔氣突然凝結成了薛乘的臉。
他沖薛規笑了一下,喚道:“爸爸。”
薛規直直地盯着他的雙眼,神色中除卻愕然哀痛外,還有驚喜。
啧。顧思遠有些不爽。
本來想以此找薛規不痛快的,沒想到反而讓對方開心到了。
薛乘的臉瞬間崩潰,顧思遠迅速遊動到薛規背後的邪祟團上,借着滲透的那一點竄入邪祟團,隻留一條不顯眼的魔氣小尾巴在外面。
主識歸位,正在教室裡寫作業的顧思遠眨了眨眼,回頭對他哥說:“找到薛規了。”
正在打草紙上亂畫符咒的顧思議瞬間擡頭,驚喜道:“在哪裡?!”
講台後坐着處理工作的楊茗聽到聲音,擡頭瞪了一眼顧思議,“班長。”
顧思議雙手合十,将筆夾在手掌間,讪笑着向楊茗示意了一下,又迅速低頭在紙上寫字,裝作在好好學習。
實際正在用耳後的Y形印記跟顧思遠腦内通話。
……
薛規怔怔地看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手,片刻後,緩緩握拳,将拳頭抵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是心魔嗎?他不确定地想。
在台上講完課的“仙師”下台,見薛規愣在角落裡不知道在幹什麼,上前問道:“薛大師,您上去講兩句?”
薛規緩緩看向那人,問道:“你剛剛有看到我面前站着的人嗎?”
那人奇怪地說:“沒啊,您不一直自己站在這的嗎?”
“……”薛規面無表情地審視着那人的神情,觀察對方臉上有沒有敷衍或是說謊的痕迹。
沒有。他強迫自己扯出一個笑臉來,推辭道:“我今天先不講了,收場了嗎?我有點事,可能要早退……”
那人被薛規剛才的審視眼神看的有點背後發毛,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說道:“還差一遍禱告就結束了,您沒什麼要說的就先走吧。”
“好,謝謝了。”
“都是同道人,客氣啥啊……”
薛規從講堂内推門而出,秋季的晚風吹動他的額發,讓幾根偏長的發絲紮了眼。他下意識閉眼抵抗異物入眼的不适感,凝結許久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再次睜眼時,每個經過自己身前的路人都變成了薛乘的模樣,周圍嘈雜的車聲、風聲、孩童嬉鬧聲,到他耳中全都變成了一聲聲的“爸爸”。
薛規感覺自己的精神有點恍惚,他用力晃了晃腦袋,又伸手拍了兩下額頭,念誦清心咒,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受神仙庇護,清心咒沒用。
他都做出了屠戮族人的混賬事,族裡供奉的神仙怎麼還會庇佑他呢?
男人緩緩地蹲在路邊,垂頭看向正在搬家的螞蟻,螞蟻的腦袋也變成了他兒子的模樣。
他閉上眼。
可是家裡人也做出了殺害族人的事,為什麼還會受神仙庇佑?
神仙也偏心嗎?也不分黑白嗎?還是因為他們的手段隐晦,讓神仙也有利可圖?
他要造個分得清黑白的神,造個能讓人有仇必報的神。
背後的邪祟團翻湧,一縷暗紅色的魔氣在秋風中飄蕩,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