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演懷疑他腦袋也進了水,因為他聽見自己突然問:“你不生氣了?”
他聲音很低,像是疑問句又像是陳述句。
面前的女孩垂了下眼睛,又擡眼看他,眼睛撲朔朔地閃着,濕漉漉的睫毛也跟着顫動,搖搖頭,小聲道:“你也别生我氣好不好,陳演哥,我知道你不在乎别人怎麼說你,我也不該把你诳來,可是...你不在乎的事情我很在乎啊,我不想再聽見他們那樣說你了...”
她認真地說着,以至于忘了往後避開他,不知不覺間,兩人近得下一秒就要碰上鼻尖。
陳演往後拉開了一點距離,聲音有點啞,“網上說我的話,你怎麼知道不是真的?”
她皺皺鼻子,理所當然道:“你怎麼又問這個啊,陳演哥,當然是因為我相信你啊。”
相信?怎麼可能?
她了解自己多少,他們認識才多久,熟悉才幾天,她怎麼可能相信他?
陳演沒來由地開始慌亂,慌亂裡又升起股惱怒,他站直身體,找回自己習慣的冷冰冰的調子,“這麼容易相信别人,小心哪天被人賣了。”
說完半晌沒有回音。
陳演亂七八糟的情緒像一團麻,他少有這麼奇怪的時候,他把這歸結為今天太累了。
腦子不清醒的時候他應該閉嘴,陳演想說走吧,舌頭抵在唇齒間,聲音含在喉嚨裡,卻被一隻軟綿綿的小手打斷了。
陳演猛地擡眸,愣怔地看着她伸手落在他額頭,輕拭他額間的汗珠,她的手溫熱,被觸碰的皮膚卻開始發燙。
她的神情認真,擡眼看他,突然道:“我沒有很容易相信别人。”
“嗯?”陳演悶悶地應了聲,慢半拍反應過來她在回答自己剛才的話。
她繼續認真道:“其實,我的防備心很強,我很害怕人,所以看起來有點膽小。”
陳演忽然盯着她,“那你相信我,是因為我是江川的朋友?”
她搖搖頭,收回幫他擦汗的手,腼腆地小幅度笑了下,眉頭擰起來像是在回憶,“可能是因為你教我作業的時候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卻從沒有不耐煩過,說着不讓我喝奶茶又記得我喜歡芋圓奶茶,雖然剛才兇巴巴的,可你平常那麼注意形象的人竟然會為了找我跑到滿頭是汗...”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因為你是陳演哥啊。”
陳演突然覺得姜蜜的眼睛亮得驚人,他不敢再看,下意識低頭避開。
壓縮成小小一團的情緒飛速地旋轉,越轉越快,然後猛地炸開,帶着匪夷所思的力量,因為陳演竟然聽見了自己的聲音裡有一種怪異的柔軟。
“我...剛才不該兇你,我生你的氣也不是因為你騙我來,是因為...”陳演别開臉,抿了抿唇,“因為你不帶手機。”
陳演渾身不自在,不等她再問匆匆開口道:“走吧。”
他先邁步往門口走,突然又停下腳步,少見得沒有條理,又轉身往回走,“先回樓上拿你的東西。”
陳演剛要邁步,衣擺被人拉住了,姜蜜吐吐舌頭道:“我剛才去買奶茶忘了帶手機,還沒結賬,本來要去樓上拿手機的,這麼久沒回去,我怕人家以為我逃單了。”
“笨蛋。”陳演看着她,勾了勾唇角,無聲地說了句。
不等姜蜜問他說了什麼,他又帶着她往外走,“先去結賬。”
買完單,兩人又返回圖書館樓上,這時候已經要十點了,圖書館也快閉館了,樓上隻剩下幾個人。
陳演剛想催姜蜜快收拾東西,她又說想去洗手間。
陳演揮手讓她快去,看着她走遠了,他掃一眼淩亂的桌面,無奈地搖搖頭,動手幫她收拾桌上的東西。
陳演随手翻了幾頁姜蜜的教材。
姜蜜的微積分教材還很新,複習得怎麼樣他看不出來,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卻擺了一堆,粉色的筆袋敞開着,桌上散着幾根筆,有黑色的,有彩色的,還有記東西的貼紙。
陳演把這些塞回筆袋裡,輕笑了下,無聲道:“差生文具多。”
随着亂糟糟的桌面變得整潔,他亂七八糟的情緒也終于重歸平靜,一切恢複正常。
教材下面壓了本筆記本,封面上畫了個埋頭學習的小人,看着像畫得她自己。
陳演嘴角勾了下,随手翻開筆記本,前面是些微積分的筆記和習題,裡面還插着些她随手畫的畫,有的畫得是她自己,有的是她和另外三個女生,還有一張是微積分教授,頭上僅剩的三根毛被她畫得迎風飄揚。
陳演饒有興趣地随手翻着,突然動作頓了下。
又是一副畫,卻不是那些随手畫在本子上的草圖,這張畫在素描紙上,被夾在了本子裡。
陳演先是看見畫裡衣衫不整的人,和輕浮的動作,皺了下眉,然後展開對折的畫紙,視線往上移動,他盯着畫裡的人。
那人也盯着他。
陳演的腦袋轟的一聲,他反應了幾秒才從不敢置信到确認。
姜蜜畫的,是他。
陳演胸膛上下起伏,有點慌亂地想把畫夾回去,手裡的本子卻沒拿穩落到桌子上。
本子砸在桌上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響,更響的卻是從本子裡飄出來的一封信。
粉紅色的信封輕飄飄落在桌上。
陳演視力極佳,一眼就看見信封上三個小字,“陳演收”。
以他從小到大的經驗來看,這是一封情書。
絕不會錯,這是一封寫給他的情書。
寫給他的,情書。
姜蜜寫給他的,情書。
陳演把情書和畫夾回去,手在本子的封面上死死按着。
剛剛平複的情緒轉瞬掀起驚濤駭浪,大腦像被炸彈炸過一樣一片空白。
他好像無意中發現了姜蜜的秘密。
她...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