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和别人跳過舞。”他下颌緊繃:“而且,探戈裡無所謂錯步,不像人生。”
宋昭甯眨眨眼,似笑非笑:“你怎麼知道和我不是錯誤?”
“和你的話,就算是錯誤的路,也會通向正确。”他不喜歡她的用詞,這讓他感到心痛:“你應該相信,現在的我已經擁有了修正所有錯誤的能力。”
“小也。”她耐心地說,眼神裡是比他年長幾歲的千帆過盡:“其實,人生的容錯率,比你想象要寬和得多。嗯,當然了,我是指你不要去做違法亂紀的事情。如果,你已經做了,那麼做得聰明一些,幹淨利落一些,你畢竟在我們宋家長大,對吧?”
聞也的沉默比之前更久。
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因為他很忙,她也很忙。他們在各自的時區和經緯線中拓展時間和生命的深度,走在不同的路上,見識不同的風景,他們連擁抱的時候,都是滿身的棱角。
不平等的感情裡,注定要有一個人頭破血流。
聞也做好了承擔所有的準備,宋昭甯卻談起了别的事情。
“很多年前……那時候你還不太成熟,接手過的某份文件出了問題。我願意将命運稱為一種荒謬的戲劇化橋段,因為那份文件漂洋過海,最終落到了我手裡。”
宋昭甯眸光沉靜,她敲出一支煙,夾在指間,沒有點燃。
她不用看他,也能知道他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有時候,她願意低頭,恰恰是屬于她的溫柔。
“我用爺爺的名義做了部分的修改,事實證明,千裡之堤潰于蟻穴,後來你的獨善其身,是因為有人給你托底。”
她精緻的眉眼裡,露出一點點玩笑神色:“當然後來你做得越來越好,所以我沒有費心管過任何事。你已經走得比我更遠,看得比我更高。你現在覺得,你的人生,開始和我有重合了嗎?”
聞也不覺得她這是在誇獎,而且,她這種作為長輩的口吻未免太過自然。
奪走她手指撚得軟爛的煙管,攏在手心裡捏作一團,聞也發了狠地吻她。
“我以後,不會再犯同一個錯誤。”
“什麼話……”宋昭甯失笑:“你總有曲解我意思的本領。”
她搖搖頭,透明唇釉被他吃花,吮吸過的唇瓣透着豔色,霧蒙蒙的陰沉天氣裡,她像一筆濃墨重彩,整張面龐清晰到發光。
“也許是因為,這幾年我們缺少交流。”聞也面色不改:“你多抽一些時間,我會跟上你的思路。”
好笑。他們兩個到底誰比較忙?
約會都要在機場的貴賓候機廳見縫插針,他們像是兩個夾雜在時代洪流裡的人,匆忙地見面,匆忙地擁抱,匆忙地相愛。
不,或許沒有相愛,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聞也用最冷酷的聲音審判自己,他有時候會想,我對宋昭甯的愛,難道是雛鳥情節嗎?
年幼的時候被關進一座華美但沒多少煙火氣的金絲籠,她像午夜幽靈出現,穿着吊帶裙,長長的黑色頭發,雪白膚色,她半蹲在籠子前,浪費了一些時間,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他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有一種狗,不用狗繩拴住他,他不會永遠安心。
那條冰冷的鎖鍊禁锢了一切,以至于他無論走了多遠,還是想要回到最初的籠子裡,哪怕她已經不會再來。
花園廢棄了,雕像倒塌,噴泉池裡的許願硬币生了一層厚厚的苔藓。
有時候真恨自己愛她。
愛到沒什麼辦法,所以隻能恨她。
恨她事不關己,恨她高高在上,恨她風輕雲淡。
恨她這張考卷,窮盡一生隻能拿到及格線的答案。
深秋天色暗得快,不多一會兒,光影螢火似地浮起來,空氣愈發寒冷。
宋昭甯陪他走向停車場,她耳邊垂墜的流蘇鑽石光彩熠熠。
“當我們無話可說的時候,我們可以跳舞,可以浪費時間,可以欣賞格林威治的日落。”
她呵出一口冷氣,白霜在清瘦掌間凝結,她轉過頭,眼裡有清淡,但是生動的笑:“反正你有一萬種辦法趕走我的追求者,沒辦法,我隻有你了。你要對我更好一點,你的愛,要比其他人更多。”
宋昭甯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有她,她在很久之前知道這個事實。
“你讓我自由。”
聞也以為今天會是他遲來的宣判,沒想到,她主動牽起了他的手。
她不會說“我也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但是會說,那我們跳舞,我們旋轉,我們在彼此身上浪費無意義的時間,一輩子好快的,不要躲躲藏藏,不要把一段本該美好的感情埋葬在廢墟之中。
最後的藍調時刻,他們安靜地接了一個吻。
指骨分明的手指扶着她的臉,聞也眼中情緒很深,半垂的眸光流連她水潤的唇,聲線克制沙啞:“如果有一天,我反悔,想讓你留在我身邊,你還會不會覺得自由?”
“自由和在你身邊不沖突。”宋昭甯揉了揉他的臉:“你的人生不是非要做二選一。”
返程的路上,他的手機響個不停。
宋昭甯知道他的密碼,她的生日名字排列組合,沒有新意。如果被盜了一個,能讓他一夜之間喜提破産。
聯系人列表隻有一個置頂,宋昭甯輕輕挑眉,備注沒有新意,蘋果系統自帶的月亮符号。
聊天内容停留在上午,宋昭甯問他什麼時候結束。
奇異的是,對話框顯示紅色,顯然還有一條沒有發出去的信息。
她略過亂七八糟頂上來的對話框,點開,那條迷失信号的文字是:
宋昭甯,我想要的不止這些。
她翹了翹唇角,長按删掉,重新寫:
她看見了,她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