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點三十,夜色暫未到正式營業的時間。
楊老闆把自己塞在卡座裡,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酒保手中翻飛,調制一杯薄情混蛋,楊老闆立刻飛了一記淩厲眼刀:“你罵我呢?”
護大交換的留學生兼職帥哥酒保莫名其妙,撓了撓頭。
楊老闆苦大仇深地抓了抓頭發,痛苦地嚎叫:“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宋昭甯和席越的家事可不可以關上門來打個痛快,我一好好開酒吧的,不要把我扯下水啊。”
金發碧眼白男留學生操着一口不标準的中文說:“老闆,你有客人。”
楊老闆一擡頭,對上氣勢洶洶的唐悅嘉。
小姑娘一個箭步沖過來,那架勢,簡直可以把楊老闆單手拎起來然後摁在牆壁上三天三夜都下不來。
“聞也呢?”她眼眶泛紅,看着有好幾天沒睡過安穩覺。
楊老闆一愣:“更、更衣室啊……妹妹,你找他?”
唐悅嘉頭也不回地甩下一句:“待會兒消防局找你。”
楊老闆:?!
滿臉驚恐、弱小無助地癱回了沙發。
夜色構造堪比迷宮,在這一點上,唐悅嘉發自内心地認為宋昭甯的迷境要更上一層。
而且,她不做違法亂紀的活動。
打什麼地下黑拳,神經病!
唐悅嘉怒氣沖沖地拽着路過的服務員,兇神惡煞地逼問他更衣室在哪裡。
服務員倒是很有合同精神,一開始不肯說,但是唐悅嘉跟在宋昭甯身邊久了,也不廢話,直接在他眼底亮出消防局的号碼,陰森森地威脅:“你也不想丢工作吧?我要是舉報這裡聚衆賭博的話。”
服務員立刻恭恭敬敬地把她請走了。
唐悅嘉腳下生風,一掌推開更衣室的藍色大門。
倚牆而坐的年輕男人擡起頭。
也許是兩側牆壁過于雪白、燈光過于明亮的緣故,顯得他的臉格外蒼白。
簡直是白到了有些病态的模樣。
唐悅嘉皺起眉,她快步上前,見他穿着一件領口洗得松散的黑色T恤,下身穿着一件看不出品牌的運動短褲,拳套放在一旁。
她随手掃掉,幹脆利落地坐到他對面。
聞也輕輕地挑起眉。
他剛要說話,唐悅嘉神情冷酷地打斷:“跟我回去。”
聞也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他偏過頭,肩背和脖頸側過去的線條極為流暢,喉結悶出沙啞模糊的笑。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唐悅嘉氣悶:“我說,跟我回去。昭昭姐要我看住你,她不會同意你打生死賽。”
聞也扯着唇角,閑閑一哂:“沒什麼生死賽,娛樂而已……”
唐悅嘉打斷:“少騙我了,你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嗎?聞也,你有沒有想過,你今天晚上出了好歹,你身後那些爛攤子是不是都沒頭沒腦地扔給昭昭姐了?做人要講點良心好不好?她是喜歡你,又不是冤大頭!”
喜歡你。
女孩子的聲音甜美,帶着隐忍不發的怒氣,她深吸又深吸,克制自己洶湧外放的情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心平氣和。
“你們是一家人啊,一家人難道不是互幫互助?你可以依賴她,相信她,而不是把她推得越來越遠。”
唐悅嘉勸得口幹舌燥:“聞也,她要和席越取消聯姻了,她不會嫁給任何人,你也不是她的什麼小三小四或者……額,寵物、玩具?不是,從來都不是。我覺得你們是很平等的,至少昭昭姐她一直站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和你相處。”
“是,和她在一起,可能會很辛苦。可是所有嫁進豪門的人都很辛苦啊,你不用社交,不用懷孕生小孩,更不會因為生了女兒而被人戳脊梁對不對?感情就是你讓一步我讓一步,而不是她進一步你退後十萬八千裡。你不能對她這麼殘忍的,聞也。”
空氣窒息般死寂,聞也垂着濃黑眼睫,側臉清晰而安靜。
半晌,他仰起頭,喉結劇烈地咽動,眼睑讓光帶刺得發酸。
“無論有你沒你,席越都一樣要發瘋的啊。你要是心裡真的很難受,不如就把這一切想象成掃雷遊戲吧?你隻是運氣很不好,可是,趟了一萬顆地雷,避開了所有錯誤答案,那剩下的路就是正确的啊。”
唐悅嘉扶着他肩膀,目光專注地看進他的眼睛最深處。
“跟我回去,我已經有十多個小時沒聯系上昭昭姐了,你不擔心嗎?”
聞也短促地閉了下眼睛,低聲喃喃:“我還有比賽要打……唐小姐,你先回去吧。”
唐悅嘉怒火攻心,她揚起手,當空一巴掌劈頭蓋臉地落下來。
“你清醒一點好吧!”
她因為憤怒而語無倫次:“聞耀祖已經被關起來了,以後他不會再有機會去騷擾你嬸嬸和你弟弟,他那種社會蛀蟲死一萬次都不為過!可是你還年輕啊,隻要活着,以後什麼機會沒有?”
“最重要的是,當年你已經放棄過她一次了,這一次,你還要放棄她嗎?不是說好了保護她嗎?你救不救她、救不救?說話啊,聞也!”
救不救她——
【我這個妹妹,這些年過得挺不容易。如果以後,她要是有什麼想不開,麻煩你,牽住她的風筝線,讓她回到地面。】
聞也陡然清醒。
他慌亂地摸出手機,手指痙攣了好幾次,才撥出那個爛熟于心的号碼。
唐悅嘉渾身松力地往後一靠,手背貼貼額角,擦去濕淋淋的冷汗。
小姑娘深覺不辱使命,總算勸住了。
不過,她可不是莽撞人,如果勸不住,手機裡存的兩個電話自然會一前一後地打出去。總之,最後就算要她把聞也打暈了帶走,唐悅嘉也二話不說。
她後腦靠着牆壁,呼吸一深一淺。
但是等了片刻,卻沒有等到聞也說話,她疑惑地轉過頭。
燈光下,他擡起頭,沉沉一雙眼。
“多久沒打通她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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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的體感,至少超過了24小時。
宋昭甯醒來時,隻覺得所有記憶颠三倒四。
她一會兒是十幾歲的宋昭甯,和顧正清談論百年難得一遇的流星雨;一會兒是二十幾歲的宋昭甯,穿着婚紗披着頭紗,準備嫁給席越。
她長指抵着眉心,按揉片刻,掀開身上薄被下床。
視線梭巡一番,陌生的裝修,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景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