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甯拉開車門,宋愈手指勾着墨鏡,懶洋洋地:“姐,二十幾年了,我第一次看你這麼狼狽。”
她垂眸摘上安全帶,笑裡帶着譏诮:“你知道,撞見兇手行兇的那個人,會被判定為共犯吧?”
宋愈立刻搖頭:“不知道,不清楚,沒聽過。”
他發動車,一腳油門轟得震天響,銀色超跑絕塵而去。
“但說真的,姑姑下手也太狠了些。”他喉底壓着含糊嘀咕:“至于嘛,一家人還要動上手,以前小姑丈在的時候,可不舍得這樣對你。”
宋昭甯順着他的話:“如果爸爸還在,她對我或許會好一些。”
宋愈愁眉苦臉,想勸解些什麼,可扭頭看見她臉上紅腫傷口,又把那些不三不四的浪蕩話咽回喉嚨。
但他是個閑不下來的話痨,忍了十幾分鐘後再也忍不住,沖着低頭看手機的宋昭甯喋喋不休:“所以……你是真的和小姑丈帶來那孩子在一起了啊。你們這樣算不算僞骨科啊,你畢竟是姐姐,愛上自己弟弟是不是不太好。”
“宋愈。”她關掉屏幕,轉過臉,一字一句:“你是不是嫌棄自己纨绔生涯太長了?”
“真的沒有姐。”
宋愈佯裝委屈:“我那都是心疼你,等會兒還是給你找個什麼東西來冰敷一下,看着怪悚人的,不漂亮了。”
宋昭甯扶着額角,揉了揉,眼尾餘光睇到後視鏡,眉心頓時緊縮。
那輛黑色庫裡南陰魂不散地逼上來,速度已經超出了安全範圍,她肩背緊繃,手指叩着車窗,玻璃清晰地映出她冷漠而豔麗的側臉,宋昭甯勾住扶手,冷聲:“小心,他要撞上來了!”
宋愈額角神經突突鈍跳,他猛打一把方向盤,輪胎風馳電掣地擦出一聲尖銳悍響。
兩輛性能卓絕的車身在空寂無人的道路上疾馳絞殺,互相剮蹭的地方猩紅火星四濺,發出駭人可怖的滋啦滋啦電流聲。
儀表盤的數字飙升到一個史無前例的新高,宋昭甯咬緊後槽牙,提聲呵斥:“往左邊打!”
時速越來越快,越來越高,那瞬間宋昭甯不可控地想起多年前的回憶。
扭曲的、燒紅的、滾燙又鋒利的碎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綻放着如同鑽石一樣堅不可摧的光芒。
“别丢下我……”
“救我。”
“不要回頭,如果選擇他,不要再回頭救我。”
“為什麼當年死的人不是我,為什麼我要活下來。”
無數诘問當空而來,她緊閉着眼,視線和理智搖天撼地般顫動,無數色彩斑斓的光線在眼裡雜糅閃爍,無數聲音尖銳瘋狂地刮過腦海,她痛苦地彎下腰,想起了很多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
劇烈撞擊讓她像斷線風筝般甩出去,柔軟額角磕出青紫淤痕,痛聲壓抑在喉嚨裡,宋昭甯費力地睜開潮黏眼睫,鮮紅色的溫熱鮮血模糊她的感官。
瘋狂混亂的視線中,她一把攥住宋愈胳膊,字音滾燙:“往我這邊撞——撞!”
話音随着巨大的撞擊聲響起,輪胎抓不住地瘋狂旋轉,緊接着視死如歸地撞上來不及避開的庫裡南。
如同爆炸般的撞擊聲響徹黑夜,不知過了多久,她意識恍惚地醒來,緩了至少半分鐘的時間,她用力地眨着眼睛,終于在無數重影中看見受到防撞氣囊保護的宋愈。
鼻腔、口腔和咽喉嘔着一口腥甜,她低着頭,額角又有一滴血珠滾落,正正洇進她的虎口。
“宋、宋愈……”她聽見自己沙啞顫抖的聲音。
手指顫抖地探過去,還好,隻是暈過去了而已。
一顆心剛放下,四肢百骸的不适齊齊地湧上來,她手指痙攣抽動,僵硬地摘下安全帶,黑暗中憑着本能解鎖中控台,腳尖抵着車門,踹了兩下,終于在第三下石破天驚地踹開。
塵土一時飛濺。
她狼狽地扶着車門,眼皮如有千斤重,她搖搖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手機掉在車裡,報警……
宋愈車上搭載試下最先進的警報系統,發生意外事故的第一時間會将信息自動同步給親屬。
沒什麼可擔心的。
她這樣想的,雙膝一軟,幾乎是整個人撐在玻璃碎裂的車門,才沒有踉跄地跪到地上。
眼前又是一黑,她緊緊掐着曾經受過傷的左手和尾指,感覺有一把烈火沿着小腿燒上來。
一道勁風貼面而過,宋昭甯偏頭,席越站在她面前,他一把薅住她的長發,将她整個人拖過來,反手扣住咽喉,雷霆萬鈞地掼在車身。
她雙腳離開,掙紮着去抓他的手,席越不比她強到哪裡去,他手心潮濕,碎玻璃割破的掌心鮮血溫潤,不屬于她的血迹強勢地嗆入鼻息,貼着頸側緊繃青筋流入陰影深陷的鎖骨。
“好樣的,宋昭甯。”
他冷聲,同時一寸寸地收緊力氣,看她面色愈發蒼白,呼吸也逐漸趨于緩慢,他形容瘋癫,厲聲質問:“你是不是想撞死我,嗯?你是不是想我死!”
她說不出任何話,擠入肺部的空氣逐漸稀薄,混雜着濃烈血氣和冷冽刺鼻的雪粒子,她神色恍惚,眼底是一片缟素似的白。
下雪了。
“要死……你自己去死。”
她垂着脆弱眼睫,咳幾聲,五髒六腑泛着牽肌扯骨的疼痛,她無力地歪着頭,唇縫溢出血沫。
席越又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清,意識仿佛沉入深海。
半夢半醒之間,席越把她塞入後車廂,随意翻到一條領帶,将她的雙手捆到身後。
宋昭甯被迫雙腿蜷縮,她半張臉緊緊貼着皮質座椅,長發被鮮血黏連,模糊地遮擋視線。
但她能看見。
席越單膝跪在駕駛坐上,手指翻弄幾下,然後拿出一根注射器。
注射器……?
她的心律開始不正常地加速跳動,她可能說了什麼,又或者她什麼也沒有,冰冷尖銳的枕頭刺入頸部皮膚,讓她靈魂顫栗的液體緩緩推進她的身體,她的意識愈發朦胧,半空中的黑色死神垂下鐮刀,憐憫同情地注視着她。
席越丢開打空了的注射器,他擰了擰手腕,沒看宋愈一眼,徑直回到駕駛位,連安全帶也不系,咬牙駛入無邊無際的蒼茫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