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紗的過程繁瑣複雜,宋昭甯任由她們擺弄,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因為長得過于精緻,而被當做“奇迹甯甯環遊護城”。
那時候,顧正清還在她身邊,總是笑着的,說他這個女兒,長得漂亮,卻不愛笑,小觀音托生。
大拖尾整理起來難如登天,好幾個工作人員圍着她團團轉,目光觸及她左腿大面積玫瑰色晚霞刺青時,會有幾秒鐘的走神。
宋昭甯不說話,被迫套上裙撐換上高跟,胸口和耳垂墜上了沉甸甸的古董珠寶。
發型趨于精簡,大光明,露出飽滿額頭和精緻眉眼。
上妝時,化妝師細細地描着她眼尾,感歎:“宋小姐,你的皮膚真的好好。”
宋昭甯偏頭避開掃上來的腮紅,擡手擋了一下,不冷不熱的語氣:“這樣就行了。”
化妝師露出為難神色,好言好語地勸:“可是宋小姐,等會兒攝影師要來拍照呢。上點腮紅提氣色。”
宋昭甯撥過遮擋視線的頭紗,發間端端地戴了一頂HW收藏級的月桂王冠,她雙手提拽着婚紗,高跟鞋是同品牌的水晶鞋,尺碼訂制,但——
腳後跟略有些松。
席越也并不總是遊刃有餘。
她雙手推開門,一時間,那些漂浮在半空的細碎議論演變為驚歎豔羨,宋昭甯不予理會,視線淡掃一圈,對上了席越。
“你覺得怎麼樣?”她開門見山地問。
這種時刻适合耐心等候新娘子許久的丈夫,席越那雙混血兒深邃多情的眼睛彎起來,像獵手盯上了自己唾手可得的獵物,微微地挑起眼尾。
“太美麗了。甯。”
他走過來,宋昭甯這才發現原來他做過造型,晶灰色的定制西裝,褲管筆直硬挺,鞋面锃亮,閃閃熠熠地,像鑽石。
席越托起她的手,抵在唇邊,鼻息溫熱地灑在她筋骨秀氣的手背,笑意加深。
“一切和我想象的一樣,這條裙子很美麗,适合我們的婚禮。”
又演上了。
宋昭甯無言以對。
他做了一切壞事,又能操權弄欲将自己摘得幹淨。
海外公司已經火燒眉毛,他還能分心回國一趟,就為了讓她換上這身婚紗。
她冷聲反問:“冒着風險回國,就為了說這兩句話嗎?”
宋昭甯垂着眼,沒同意化妝師粘假睫毛的眼皮白皙幹淨,臉上幾乎沒有妝感,對着光,面色幹淨透亮,唯有眼下的一小團烏青細細地用遮瑕掩蓋。
她沒有抽回手。
神情漠然冷淡,沒有厭惡、沒有煩躁、也沒有笑。
氣氛不對。
忙碌一下午的工作人員收到手機工作群的消息,說席總已經在米其林三星為他們準備了晚餐,收拾好可以離開。
那些都是年輕姑娘,各個手腳麻利,關門的聲音落得很輕很輕,最後一句“再見席先生、宋小姐”微不可聽。
确定門頁合緊,女孩子兀自順了順心口,向同伴投去求助的目光:“感覺席總和宋總的關系不像外面傳得那樣。”
同伴詫異:“我看一樣啊。不是說他們豪門聯姻麼,怎麼會有真感情。”
女孩子想說我們收集的信息不一樣但算了,等電梯時她對着鏡面胡亂整理了下發型,說:“也是,豪門聯姻都是作秀給外人看的。但他們外形真的很登對,太頂了,宋總比我想象中要好看一千萬遍……就是有些可惜,宋這麼好聽的姓,結婚以後就要變成席太太了。”
同伴說:“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是席總入贅呢。”
女孩子嘗試在腦海中構建了一下那個畫面,登時抖落滿身惡寒。
好在這時電梯門開了。
宋昭甯站在窗邊,淡金色的光芒鋪滿城市樓體。
對面的摩天大廈晃出一點兒刺眼的光,落在她淺色瞳孔裡,鏡面映出身後靠過來的男人。
纖細手指捏着打火機,上回懷願落在她辦公室抽屜裡,西太後的神殿柱,沒有防風設計,煤油款。
她按動砂輪,一簇又一簇的火光亮在他眼底。
“比起婚禮,我覺得更适合你的葬禮。”她終于願意對他笑了一下:“你覺得呢?”
席越揚眉,那雙薄情也深情的眼睛裡看不出好壞,他不鹹不淡地掃過她,伸手奪了有可能燒毀這條全球僅此一件的打火機。
他反手把打火機丢出去,砸到精鋼玻璃,沉重的一聲鈍響。
“親愛的,你一定要惹我生氣嗎?在這個時刻?”
宋昭甯無所謂:“誰在乎你?”
她把王冠扯下來,毫不猶豫地砸到他身上,鑽石鋒利尖銳,比高跟更甚,在他倉惶接住的指根劃開一條血痕。
裙擺是雪浪般堆疊的重工大拖尾,紅色的血滴上去,四分五裂地洇開,她知道,這件足夠充作收藏品的婚紗算是完了。
席越指骨青白,他用力地閉了閉眼。
“你對我太殘忍了。”他控訴,聲線沙啞:“宋昭甯,這不公平。”
“又講公平了?”
她嗤笑:“你傷害聞也,傷害顧馥瞳,傷害那個因為你而倒在血泊裡的無辜女孩,你怎麼不想一想公平?”
他攥着王冠,水滴形狀的海藍寶石流光溢彩,他憎恨地看着,想起自己為了得到這頂王冠耗費了多少心血,又為了回國需要避開多少耳目。
但她全然不在乎。
宋昭甯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
“甯,我有苦衷。”
“誰沒有苦衷?”她淡聲:“我們之間的事情,算了。”
算了,什麼算了?
虛空中仿佛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席越血液倒流、手腳冰涼、大腦發空。
她拿過自己手機,低頭,找到他的頭像,日常聊天寥寥無幾,随意刷了兩下,很快便到了底。
手指輕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