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灰色的大切諾基泊在露天停車坪,渾濁雨線沖刷而下,窒靜空氣灌滿深重寒意。
聞也背手揮開席越撐過來的雨傘,後者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單手掌着濕滑車頂,下颌一偏,示意他上車。
車内靜靜萦繞的味道很熟悉,某種類似于曠野雪夜的尾調。
聞也一瞬間皺了眉,認出這是宋昭甯常用的香薰。
席越散漫地倚着真皮座椅,後腦黑發輕輕地壓在上面。
他把手機丢到一旁,襯衫收束着修長筆挺的脖頸,随着側過來的動作繃起青色筋骨。
聞也唇線抿得平直:“找我什麼事?”
席越冷淡中帶點無緣由的笑意:“我看看你。聞也,甯甯談過那麼多男人,相信我,你不是最特殊的一個。”
聞也沉聲反問:“是不是最特殊,和你有什麼關系?”
“哦,那倒沒有。”
他笑起來,眼尾微微地彎,連出兩三條紋路細密淺淡的折痕,笑容裡有一絲蔑視蝼蟻自不量力的嘲諷:“因為,對她來說,最特殊的人不是你,是我。”
“…………”
聞也無言以對,目光平靜地看着他。
“我幫你把顧圖南送到警方面前,順便替你收拾了那家直播公司。你不應該對我說一聲謝謝?”
聞也愣了一瞬。
席越對他溫和地笑了笑,支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
“我想你大概還不知道,你之所以會被程子松簽約,是因為顧圖南對你心有怨恨。”
聞也沉默片刻,前因後果被一條看不見的透明絲線聯系在一起:“顧馥瞳?”
“bingo。”
席越淩空打了個響指,唇頰笑意加深:“顧小姐簡直有些失心瘋。鬧絕食、鬧割腕、鬧自殺,其實修眉刀隻敢淺淺地剔個口子,劃破表皮滲出血迹,她便驚慌失措大哭小叫淩晨兩點半挂了急診,最後醫生給她開了碘伏消毒水和創可貼。”
顧家隻有一個女兒,在她的撒嬌耍賴下,顧母無奈妥協,然而顧父如何肯讓自己的掌上明珠和一個沒有前途的貧民窟窮小子在一起,更何況,在他所調查的背調中,聞也已經是宋昭甯的“寵物”。
席越不會告訴任何人,那份交到顧圖南手中的背調含了多少添油加醋的成分,這畢竟已經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
“我一直不喜歡太過聰明的女人,也不喜歡太過蠢笨的女人。”
席越無奈地讓開雙手,微微一笑:“顧小姐便是後者。”
聞也低聲:“所以你要毀了她。”
席越詫然地睜起眼睛,仿佛聽見了什麼難能可貴的冷笑話,哈哈大笑:“不、不,她算什麼?我何必在她身上浪費哪怕半分鐘的時間。”
混血兒的眉目高深,他摸了摸脖頸,饒有興緻地笑道:“你們中國人有句古話,我很喜歡。”
他看住聞也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挑起唇角:“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猜,我是不是黃雀?”
聞也的回應足足過了數秒。
“你是不是黃雀我不知道,但你确實不是人。”他頓了頓,“不過,比起你說的這句話,另一句話更好。”
席越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是什麼呢?”
聞也一字一頓:“多行不義,必自斃。”
席越盯着他,喉結輕微地咽了一下。
沒人說話,車廂安靜得如同地底墳墓,無形空氣轉化為半凝固的水銀,在他們周身緩緩流動。
“不錯的祝福,我收下了。”
席越撥開中控台的儲物匣,透着病态蒼白的指端懶洋洋地翻找兩下,少頃并指夾出一枚銀質打火機。
他把打火機高高抛起,“啪”的一聲複又握在掌心。
他更深地往後靠坐,長腿舒展地交疊,骨相優越的側臉噙着一抹清晰而玩味笑意。
“如果不是顧馥瞳,你不會落入如今的境地。不會被人拍攝不雅視頻,不會被顧圖南盯上……甚至不會被騙着簽下霸王條款,當然,如果不是你那賭鬼叔叔,事情怕還沒那麼好辦。”
席越眼梢舒展:“據說程子松給你開出來的解約費是七千五百八十萬?這筆錢,怕是還到下輩子也還不清吧。”
他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摁着金屬砂輪,指腹紋理嚴絲合縫地嵌套進去,幽藍火苗時明時滅。
聞也看着他咬住一支煙,熟悉的煙味滿溢出來。
某種預感來勢洶洶,容不得聞也多一秒時間思考,他垂在腿側的手指默然攥緊了拳頭,手背繃出嶙峋筋骨。
“我會打官司。”
席越贊歎:“不錯的想法。不過,這筆時間賬,隻會越拖越長。你擔不起。聞希的醫藥費還要交,聞耀祖欠下的高利貸也要還,聞也,你的時間不多了。”
秋夜天氣多變,一場磅礴大雨洋洋灑灑地落下來,天地瞬間黯然失色。
近處的宜睦已經亮起燈,雪光般明亮純粹的白色溶溶地落入眼底,聞也垂着眸,眼睫交錯時掩去所有情緒。
他已經知道了席越找他的目的。
“……如果我不答應?”
席越挑着眉,似笑非笑。
“你以為你還有上桌的籌碼嗎?自始至終,一切都是我和宋昭甯的博弈。”
他雙手交叉抵着鼻音,笑音輕慢:“我替你還錢,替你銷毀所有顧圖南拍下的照片和視頻,包括你在互聯網留下的痕迹——你離開她。無論去哪裡都行,隻要你永遠别在她面前出現。”
聞也艱難地咽下一口翻湧到喉底的血腥氣,遲疑半晌,他聽見自己每一個吞咽困難的字音:“我不答應。”
混血兒那雙淺金色的眼瞳浮現出清晰的揶揄:“那麼,你可以試一試以卵擊石的辦法。溫馨提示,哪怕顧家因為醜聞倒了,你也沒有能夠和資本抗衡的底氣。”
他說完,輕輕地啧了一聲,指關節轉玩着打火機,又笑。
“不好意思,忘了宋昭甯。”
他的聲音裡滿懷惡意:“但你确定要這樣過一輩子嗎?一輩子讓她替你操心收拾。聞也,這就是你們标榜的愛情嗎?好天真、好卑微、好可憐。”
他靠近聞也,伸出手,在聞也咬肌緊繃的側臉,輕輕地、羞辱性極強地拍了兩下:“放過她吧,她值得更好的。”
聞也反手扣住他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