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超市開得早,宋昭甯遠遠看見身形豐腴的女人從腳踏三輪車下來,擡手用圍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擦額角細汗。
她在微微曬過來的天光中站定了腳步,淺色的瞳孔壓着一言難盡的情緒。
片刻,她自然地走過去,問了聲要不要幫忙。
老闆娘回頭,先是用一種相當微妙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然後扭過頭:“就你那細胳膊細腿兒,能幫什麼。”
宋昭甯失笑,也不争辯,手指扶了一下沒有完全撐開的銀色卷簾門,她低頭進了小店,目光掃過貨架上一排整齊的煙。
老闆娘放下剛剛拉回來的新鮮蔬果,叉着腰看她:“你要買煙?”
她本來沒這個打算,結果被她一問,不知怎麼就點了頭:“嗯,買一包。”
老闆娘踩着洗到發白的闆鞋走過來,手掌不耐煩地撐着玻璃櫃,目光先後瞥過:“買什麼?”
“随便……”她改口:“黃鶴樓,有嗎?”
老闆娘把煙丢到桌面,這款煙買的人少,但賣的好,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個瘾|君子,掙了點錢全燒給煙了。
宋昭甯掃碼轉賬。
老闆娘沒急着走,眼睛盯着她撕開煙盒包裝的動作。
她那雙手生得太好了,根本不是勞動人民可以擁有的細膩和潔白,但這一身——
廉價的襯衫,明顯屬于男人的短褲,還有不合腳的拖鞋。
老闆娘眼神變了一變,隻覺得她的長相氣質和打扮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宋昭甯問她借了火,夾煙的手指沒有老煙槍留下的焦黃煙诟,她偏頭對外呼出一口煙氣,老闆娘看着她熟稔流利的動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沉了沉臉色,覺得有必要對這樣空有長相的年輕妹妹提點一兩句。
“這煙烈,少抽點。”
她把東西重重地往桌上一拍,不客氣道:“找個正經班上,不要浪費自己的年紀和時間,否則老了有得你哭!”
宋昭甯舉着煙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她平生第一次被人用這樣惡狠狠的口氣教訓,愣了幾秒哂然失笑。
“好。”她聽話地滅了煙。
半截煙蒂握在手心裡,老闆娘嫌棄地瞥過一眼,轉身踢開一個垃圾桶:“扔這兒,你也不嫌髒。”
宋昭甯又笑。
她沒急着走,卻也不知道聊什麼,眼神長遠地落在低矮的步梯房和年久失修的路燈,靜了靜,忽然說:
“從前沒發現,這裡風景挺好。”
老闆娘懷疑地看着她,心裡面大概在想這姑娘看着長得挺好,别是個傻子?
她抱着雙手,不爽道:“有什麼好看的,天天都是這個景色,看半輩子也看膩了。”
她低下頭,輕輕地嗯了聲。
“以後要拆。護城不剩多少過去的記憶了。”
她像從某個經年累月的夢境中清醒,清晨蒼白黯淡的天光一點點在眼底攀升,輕不可聞的呼吸斷了一拍,她轉向老闆娘,點了下頭:“祝你生意興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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鑰匙是從電視櫃順的,她比對了下鎖孔,剛推進去,對面的房門驟然打開。
動作由此一頓。
梳着兩個馬尾辮的小姑娘搬來一張矮腳凳,規規矩矩地坐着穿鞋。她的母親從沒有開燈的房間裡走出來,一隻手提着書包一隻手提着早餐。
冷不丁四目相對,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她。
宋昭甯挑了挑眉,對後知後覺的小女孩彎唇。
她氣質是冷的,但冰雪純淡的眼裡流動着很淡的笑意。
小姑娘就搖搖手:“漂亮姐姐,來找聞也哥哥嗎?”
宋昭甯手腕一轉,黃銅鎖應聲而開,她掌根抵着門,将開門音量控制到最小。
“對呀。”她溫柔地應。
即将關門之時,神情複雜的女人卻倉促地叫住她。
“喂!你、你是不是那什麼、什麼車的車主?”
宋昭甯平靜回眸。
“我聽說你喜歡他。”
女人深吸一口氣,背着手将懵懂稚嫩的小女兒推回房間,用自己豐腴的身體完全擋住她的視線,“他命不好。有個病重的弟,還有一群爛賭的吸血鬼家人。如果他讓你感覺還不錯……你至少,給他送點實實在在的東西。”
她說完,并着兩根手指,半空中撚了撚。
宋昭甯有些想笑。
但她唇角抿去了笑意,點點頭,算作這善意提醒的回應。
宋昭甯關上門,遮光窗簾混淆了她對時間的感知能力,藍灰色的天光模模糊糊地漏進一線,映出她站在陽台的影子。
其實跟席越沒待多久,托那位打算用尼古丁将自己悶死的神經病的福,她渾身上下仿佛被腌入味。
宋昭甯擡手扶額,心想得找個機會去沖澡。她轉過身,腰身抵着低矮到沒有任何防護作用的護欄,垂眸嘗試解鎖聞也的手機。
擡起手機自動喚醒,屏幕反射的幽幽暗光照着她近乎凝固的側臉。
一場提前的、隻為某個人特别燃放的煙火。
她知道密碼解鎖通常會有上限,沉思片刻,心底列舉了幾個有可能的數字。
不是聞希的生日。
提示錯誤後,她想了想,輸入聞也的生日。
宋昭甯表情依舊平靜,她對着自動息屏的黑色鏡面沉默半晌,手指遲疑地移動到某個數字,緊接着搖了下頭,不打算賭這不可能的可能。
卧室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宋昭甯轉過目光,手機輕輕地丢回沙發,起身走回去。
大概是在找她,手臂無意識地一揮,撞倒了台燈。
宋昭甯半蹲在地,她把台燈扶起來。
聞也展臂攬了下,懷中空落落的。
他皺着眉,半夢半醒的眸光從單薄冷白的眼皮垂下來,和她靜靜地對視。
“……你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