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漸行漸近,聞也手指抵着側邊鍵,手機息屏,他丢回口袋。
“我送你回去?”他還拿着她的車鑰匙。
身後的馮院收回了目光,抱着自己最心愛的保溫杯,搖頭歎氣地回了辦公室,長廊頓時隻剩他們。
白熾光依舊明亮,光影長長短短地照下來,沒有一處不磊落亮堂。
可惜,這光這麼好,照得人莫名生了華貴之相,卻無法照進心底最黑暗陰鸷的角落。
宋昭甯擡起目光:“吃飯了嗎?”
當然吃過了,下午在醫院和聞希一起吃的。
他最近晝夜颠倒,吃飯也是有上頓沒下頓,隻有今晚還算準時。
但不等他說話,宋昭甯先一步撤開了目光,擦着他肩膀往電梯走去:“我還沒有吃飯,你陪我吧。”
這次開的不是改裝過的SUV,而是宋昭甯的賓利。
她自行上了副駕,手機在這時又響,她頓了頓接起電話,全英文,溝通了五六分鐘。
聞也一直等着她收線,才拉開了駕駛位的車門。
點火,發動,掉頭,繞過宜睦門口幾十萬打造的環島水幕,聖潔的天使雕像溫柔垂眸,一上一下的手托舉着什麼,是一杆永遠無法齊平的天秤。
他的車技四平八穩,調整車前鏡的同時低聲問她:“你去哪?”
他咬了下後槽牙,盡量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說:“我最近賺了點錢,你想吃什麼——可以有現場拉小提琴的那種。”
宋昭甯單手撐額,聽見這句話,終于轉過眸光。
第一個念頭是,小提琴這茬是過不去了是吧?
第二個念頭是,累。
那真是掩飾過後絕望發現無法掩飾的疲憊,從他的眼角眉梢,到因為得不到回答而稍微抿緊了的唇線,還有故作風輕雲淡的淡漠眼神。
宋昭甯想起自己得來的消息,不禁深吸一口氣。
其實是有端倪的,晝出夜伏的生活節奏,時常缺席對聞希的看望,宋昭甯來的次數甚至比聞也還要多。
她的坐姿是放松的,肩背輕盈地舒展,靠着真皮椅背,長發柔軟地垂下,勾纏地拂過手背。
沒人注意她用力痙攣的手指,無意識掐揉虎口的刻闆行為。
“環海路。”她終于開口:“有一家新開的私人館,你語音導地址,叫失光。”
環海路有一段距離,即使是夜間行車也要二十來分鐘。
電話又響,聞也瞥過目光,很輕的一眼,旋即從她手機壓着耳骨的動作收回。
是懷願的助理,周筠月說宋總來探班,把小願帶走了,現在還沒回來。
宋昭甯聽得皺起眉,道了句知道,先聲截了通訊,轉而撥給宋斂。
電話倒是接得很快,隻不過不是他。
懷願的聲音聽起來在發抖,細嗓深深地壓着滾燙哭腔:“宋昭甯,我好像闖禍了……”
“别着急,冷靜,發生了什麼?”
懷願捂着聽筒,講一句便要抽一聲,濃着不清不楚的鼻音,好在處理語言的能力沒有失去。
“宋斂、宋斂他來找我……我們吵架,我太生氣、太生氣了……”懷願崩潰地把臉埋到膝彎,空着的手插入散亂的長發,指尖用力地掐着,沒有凝固的血水沿着額角淌到眉弓,極緻的紅與白的反差,“我太生氣,把他給打了。”
宋昭甯一時語噎。
前方十字路口,紅綠交通燈交錯,宋昭甯挂了電話,擡手按住聞也手腕,低聲:“送我去機場,我現在得飛一趟南城。”
一面說,一面給自己助理打電話,要訂最快落地南城的機票。
助理辦事高效,十秒鐘回電,說:“宋總,現在最快到南城的飛機在一小時内,您在環海路,肯定趕不上。下一班是中轉南城,三小時五十分鐘起飛。”
頓一頓,她說:“您看高鐵可以嗎?下了環海路走快速二路,十五分鐘到高鐵站,可以趕得上三十分鐘後出發的車次。”
宋昭甯有随身攜帶身份證的習慣,她應了聲,讓人盡快安排。
十五分鐘的路程,他生生壓縮到十分鐘以内,簡直把賓利踩出了G63無人可擋的架勢。
宋昭甯收拾了自己随身的手包,墨鏡和口罩遮擋标志性眉眼,她俯身,單手撐着車身看了眼,确定沒有遺漏後,半聲謝謝還未出口,手腕卻被人淩空執住。
他用的手勁太倉促,簡直像要失去她。
宋昭甯蓦地一怔,緊接着腰身被迫一軟,誰也沒想到她站不穩,腳步踉跄着半跪着跌回座椅。
幸虧是真皮,哪怕慣力沖撞也柔軟,膝蓋也猝不及防地失控,承壓了整身重量,她咬着的齒間悶回一聲吟哼。
聞也瞬間間完成單手解安全扣和橫臂護她的舉動,宋昭甯單手扶着他肩膀,卻還是不妨呼吸相撞。
她眨了眨眼,那雙漂亮到有些過分的眼光就這樣直勾勾地回盯。她幾乎沒有失措的時刻,所有人眼裡的宋昭甯,精幹成熟,恰到好處的疏離與冷漠。
但她也有失神的時刻。
不想吻的,這個場景也不适合。
時間再走,喇叭再按,隻有月光和她半垂半斂的眼睫是安靜的。
不能吻的。
她眼神很輕地一動,睫尖如蝴蝶羽翼,同頻的共振輕若無形。
“和我去吧。”
她看了眼夜色,認真道:“如果來得及,我們再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