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不出五分鐘,其中一名放下手機的警察環顧一圈,精準定位宋昭甯,繞過跪在地上哭天搶地的年輕父母,親手為宋昭甯擡起警戒帶。
“什麼情況?”她開門見山。
雨水濕冷,迫着眼睫,視線被壓得很低。
警察說:“已經在疏通了,今天真夠邪門,平常也不見這地方那麼多車,現在堵得寸步難行。救護車壓根過不來!”
雨衣擋不住見縫插針的磅礴冷雨,警察背手擦了一把臉頰,抹開清明視線,低着聲音,語氣難免幾分焦躁:“受害者是個小姑娘,瞧着是不太好了,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
宋昭甯看向那對夫妻。
可能年輕,可能并不。繁重負累的生活模糊了一張張苦命的面容。穿着已經很舊,腳上的運動鞋是某個大牌的低仿款。
母親牽着她蒼白的手,痛不欲生怆天呼地。她嘴唇瘋狂地戰栗着,頭發淩亂地貼着臉頰,在茫茫雨夜中,仍能看清那是一雙走投無路的眼睛。
周邊有人在勸,不要動,不要碰,萬一挨着傷口怎麼辦?
絕望的父親如瀕臨發瘋的野獸,一雙眼睛目眦欲裂,說躺在那兒的是我閨女!輪不到你們說風涼話!
唐悅嘉握着傘柄的手指微微收緊。
她活到現在,二十來年順風順水,命運從未給過她苛刻冷漠的當頭一擊。她看見的是鮮花簇擁,是繁華盛景,是頭等艙、奢侈品,是别人雙手送到她面前的真心。
這個世界的所有精彩,似乎都在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子面前,毫無保留地展開。
她想過的,但隻在極其偶爾的時刻。原來這個世界不隻有手磨咖啡和紙醉金迷。
喉頭窒息般擁堵,唐悅嘉想說什麼,身邊卻響起高跟鞋踩入水窪的聲音。
她一愣,旋即抿緊嘴,快步追了上去,終于無心自己的鞋會不會髒污。
車燈、探照燈、警示燈和手機閃光燈交錯的光影掠過她眉眼,宋昭甯一手擡起餐館用于攬客、此刻卻因為人進人出而歪斜的招牌,油性筆寫上的價目表已經被暈得看不清痕迹。
她靜立在一片嘈雜喧嚣的聲語裡,靜水流深的一雙眼,落到那少女身上。
母親還在哭,宋昭甯轉開視線,伸手挽住了她的手臂。
掌心與肌膚相貼的瞬間,她敏銳地感知這位年輕母親的生命力正在急劇的流逝。她仰起不解而絕望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宋昭甯臉上。
她聲線冷靜,無端地,周身圍繞的高低不一的聲音緩緩消弭,那些目光,不約而同地聚集到她身上。
“市二院的救護車堵在路上,她撐不住了,必須馬上送宜睦。”
年輕母親空白茫然的眼神落在她臉上。半晌,她虛弱地張開唇,卻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宋昭甯不欲多說,向她點了下頭,轉過身和交警商量開出一條路。
“比起市二院,宜睦離這裡更近。送宜睦,上我的車,警車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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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已經進行了六個鐘頭。
聞也靠牆蹲着,雙腿發麻。
他時不時地看一眼亮着的“手術進行中”的告示燈,過幾分鐘,他移開盯得酸澀腫脹的眼眶,垂眸摸出手機。
已經是很老舊的款式,除了接打電話外幾乎不支持任何功能。
進微信的界面要卡小半分鐘,他數着自己的心跳呼吸捱過這漫長如半世紀的30秒,終于擠入微信界面,被他置頂的微信賬号安安靜靜,沒有發來任何消息。
其實,在通過宋昭甯的好友請求之後,他們也無話可說。
宋昭甯是忙,而他,是因為不知道可以說什麼。
叙舊?她什麼都記不得。
談情?宋昭甯從未給過他錯誤的念頭。
而且,就算她給……
他也不敢、不能接受。
聞也舔了下幹裂嘴唇,一瓶最便宜的礦泉水貼牆而放,他麻木地擰開瓶蓋,倒了兩口,才發現已經喝空了。
握着透明水瓶的手指白皙修長,手背的筋骨淩厲而有力,指關節卻留有經年累月的傷疤和陳舊薄繭。
一貫是沒什麼血色的薄唇抿起來,而後又很快松開。他聽着水瓶撞擊金屬廂壁叮當下落的聲音,過好久,終于緩了緩蹲得酸麻的腿骨。
按照車程,從護城機場到市二院,最多不超兩小時。
室外的冰冷雨水和濕重冷霧擠擠挨挨地掙過他開了一線的窗戶,鼻息強勢灌入冰涼氣味,他低聲嗆咳幾聲。
他等了太久,也餓了太久,一種無力而狼狽的失重感包裹周身。
手指扶着牆壁,聞也借力往回走。
潔白長廊泛着冷光,照得他下颌冷硬。
最近休息得很差,沒睡好,眼窩深深凹陷,愈發顯得鼻骨高挺,還是好看的,卻多了兩分脫了相的頹靡。
他在等宋昭甯。
無望地、孤獨地,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