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甯很少參加官方晚宴。
她不是派對動物,和宋思窈、宋愈那種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交際花不同。
和宋斂倒是同一路人,公事私事,從不混為一談。
而且,男人為主的場合,女性,尤其是漂亮的女性,通常是漂亮無味的點綴,就像奶油蛋糕裝裱的可口櫻桃,看着新鮮,其實是冷藏許久的罐頭。
宋昭甯不打算把自己變成其中之一。
說來也巧,遇見賀家那位,和他新婚燕爾的夫人。
她是樣貌非常年輕的女孩子,如一副舊年古畫,氣韻深緻,端莊雅量。聊得投緣,得知她學古漢語出身,不由得更高看三分。
這年頭,妄圖嫁入豪門的美夢數不勝數,但童話故事也有結局,曾經光芒萬丈的明珠寶玉,婚後洗手羹湯,甘當嬌妻。
偏偏賀家那位不同,談笑間儀态萬千,引經據典,中英法無縫切換,名利場唯她怡然清醒,紙醉金迷的一蓬幽然檀香。
賀清越就在身後看着,偶爾攬一攬她的肩,問她累不累,又介紹自己是她的丈夫,姓賀,搞商業的,沒什麼本事。
其實,在初老師之前,他身上也有一樁家人指點的商業聯姻。對方她認識,戚映。後來握手言談,從商業聯姻專為戰略合作夥伴,也是可喜可賀。
至于戚映,這幾年涉獵電影圈,據說正在捧一個小演員,好大的動靜和手筆,上億的解約費投下去,連聲響兒都聽不見。
戚家兩位小姐各有領域建樹,年紀稍長的戚蔓語身邊跟了個小她六歲多的年輕男孩子,據說是弟弟,但兩人關系親密。
唐悅嘉抿着Conti,2014年,價位在15萬上下。
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掰着手指算是這一口昂貴還是這支水晶香槟杯昂貴。
宋昭甯讓燕尾服的侍應生換一杯甜白氣泡酒,說這個适合小女生。
唐悅嘉雙手捧着臉,她目光流連過衣香鬓影的名利場,盛大璀璨的華服,價值千萬的手表,還有就讀貴族學校的資本家二代,一個個,光鮮亮麗,無法觸及。
她第一次得知,原來人與人,可以這麼不同。
但宋昭甯說:“賀清越的妻子,是他真心換真心求來的。她畢業南城,在南城古漢語研究院工作。婚後沒有放棄本職,繼續深造,你看這場上,沒有人輕慢她。你知為什麼?”
唐悅嘉在得知那女孩比自己還小時,已經驚駭到無以複加。她乖乖搖頭,望向宋昭甯的眼神充滿求知欲。
“她是國内數一數二的古漢語翻譯專家,非常厲害。上千年失傳于曆史長河的文字,是她和她的老師一點點撿起,再送到世人面前。這個世界上,或許會有很多個賀清越,卻不一定會有很多個初弦。”
唐悅嘉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15萬的酒混合着少女甜白揮發作用,她暈乎乎地咽了個不文雅的嗝,輕聲道:“可是,我覺得昭昭姐也很厲害。你那麼年輕,已經把頌域做得那麼好。而我沒什麼本事,考試低空飛,保研保不上,出國也申不到非常牛的大學,”
“你怎麼沒有本事?至少,趨利避害,你很聰明。”宋昭甯莞爾,話裡有話:“我喜歡有野心的女孩子。”
就像當年走投無路的懷願找上她,宋昭甯好整以暇地問,你知不知道,宋斂是我哥哥?
我知道。她斬釘截鐵地回答:你賭我,我不會讓你輸。
宋昭甯不明白,跟宋斂,和跟她,本質上有什麼區别?
都是漂亮的陪襯,完美的花瓶,帶出手的玩物。
但那時候的懷願認真地看住她眼睛,一字一頓,帶着走投無路的孤注一擲。
“因為你會尊重我。你對你的每一任情人都很好,當沒有自尊的寵物,不如當有價值的商品。”
唐悅嘉不清楚她和懷願的真正關系,她驚愕地瞪着圓眼,她知道那位女明星,她被稱為“紅毯的定海神針”,比起美貌,似乎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作品。提起她,便以一種暧昧口吻提起她背後的資本,前金主宋斂和現金主宋昭甯。
她聽得雲裡霧裡,心裡隻想懷願小姐果然美得男女通吃,長成她那個樣子,人生還有什麼煩惱嗎?
但她很快清醒過來,在幾乎被封殺雪藏的絕境,下定決心以卵擊石,她一定很堅強,也很勇敢吧。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和資本抗衡,所以選擇可以和宋斂抗衡的資本。
小女孩醉了。
她暈乎乎的,毛茸茸的腦袋一歪,直直栽在宋昭甯肩上。
宋昭甯伸手攬過她,手指别過她松散垂墜的長發,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廓。
她輕柔地、溫和地,給不谙世事的年輕女孩子打造華美夢境。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廳,水晶吊燈盛大明麗,她的聲音輕得近乎呢喃呓語:“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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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以後,唐悅嘉的工作态度如同打了十升雞血直上好幾level,她改變了幼态的妝容,不再化微微下垂的眼線,把眉毛修得幹練輕熟,黑白西服搭配鉛筆裙,高跟鞋踩得穩而笃定。
她的英語口語不錯,隻是過于怯場。
宋昭甯也不要求她随時随地翻譯,她站在一旁,拿着紙筆記錄,聽到某些不理解的單詞或句子,會在休息間隙問專業翻譯。
最後一場會議結束,偌大辦公室的唇槍舌劍終于落下帷幕,各國翻譯跟在自家負責人後面,唐悅嘉低頭整理要案文件,宋昭甯原地不動地坐着,擡手轉揉眉心。
她不禁有些擔心:“宋總,您還好嗎?晚宴要不要幫你推拒?”
宋昭甯半睜着眼,眸光斜到她臉上。她是對口專業的出身,隻不過欠缺了點經驗。
“沒事。”
唐悅嘉迅速擰開主辦方準備的礦泉水,遞到她手邊,“您休息一下,這邊我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