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也。”
宋昭甯手指輕點,淡聲:“令聞令望,也許的也——”
她略一歪頭,說:“是這兩個字沒錯?”
聞也“嗯”了聲:“有另外一個解釋,‘知聞也。從耳門聲’,和……”
仿佛天靈蓋被人淩空落下一掌,聞也倉促地咬住話音。
【昭昭明也,聞也的也。】
【從現在開始,我的名字有了你。】
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快準狠地紮入心髒深處,洇出舊年累月已經幹涸的血。
聞也啞然片刻,他低下眼,解嘲地扯了扯唇角,若無其事地岔過話題:“我的名字很普通,既不是令聞令望,也更沒有特殊意義。”
馮院卻不這樣認為:“名字是父母對孩子給予的厚望,我覺得是有特殊意義的。你看昭昭,昭和甯都是很好的字。”
宋昭甯搖頭,不想讓自己充作談論中心:“您别把我作筏子。”
馮院愣了下,旋即失笑,他仰頭灌了一口保溫杯的老班章,藉由這個動作斂去眼底五味雜陳的複雜情緒。
“您替他看看。”
馮院今天似乎格外不在狀态,宋昭甯等了片刻,也不見他說一句話。
“叔叔?”她微微揚了聲音。
馮院如夢初醒,他掩去失态轉過腳尖,背對着宋昭甯,直面着聞也。
那瞬間他雙眼裡束手無策的傷感和不知緣由的遺憾排山倒海洶湧而來,聞也被這樣沉重而滾燙的情緒砸得愣怔。
他聽見這位面目和善的先生溫聲而顫抖地說:“孩子,你怎麼了?”
那是發自内心的疼惜,并非逢場作戲。
聞也身世不好——
與其說不好,不如說是坎坷更加合适。
他原本家庭幸福,可記憶中足夠深刻沉重的畫面卻是臭氣熏天的排水溝和破敗不堪的福利院。
如梅雨天灰白發黴的牆壁,一尊破爛肮髒滿是裂紋的耶稣雕像。
白色雙手交握的十字架,被哪個調皮孩子掰斷。
還有一間四面漏風的小禮堂,不知道打哪兒撿來的鋼琴全部走調。
每個禮拜日,做慈善的年輕女學生會演奏嘔啞嘲哳的贊美詩,十幾個無家可歸的孤兒捧着破破爛爛的聖經,聞也是其中一員,但他不想乞求耶稣顯靈,隻想吃一頓飽飯。
再後來,鋼琴沒了,年輕女學生也沒了。
耶稣像被搬走,廢品似丢入蒼蠅盤旋的垃圾場。
聞也看着耶稣徒勞伸出的斷手,好像他也想尋求什麼拯救。
當然不會有人去拯救垃圾,聞也毫無負擔地把自己歸類進這個範圍,但他的頭上蓦然撐起了一把雨傘。
年輕溫和的男人蹲下身,眼裡閃動着奇異的悔恨和悲哀,摘掉黑色皮質手套的雙手将他和聞希攬入懷裡。
他的懷抱充斥着一種難以形容的清香,聞也怔怔地,後知後覺那是一種名為安心的情緒。
但是被收養的日子也不好過。
他從面對着同一張面黃肌瘦、悲苦絕望的臉,變成面對着有錢人的輕慢和無視。
顧正清不在的時候,聞也在無形之中受過無數的刁難和折磨。
聞希要好一些,他年紀小,生得又可愛,看人時形容單純無辜,沒幾個人能對那樣一張不谙世事的小臉蛋說出過于刻薄的話。
其實那些折磨算不得什麼,至少在聞也看來,還是吃不上飯更難受一些。
但他有時候會被宋昭甯看見,在某些陰差陽錯的場合。
小女孩蹙着細細的眉心,走過來輕聲呵斥。
“别總讓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那會兒她的聲音沒有現在冷漠疏離,她抱起手臂,沒有要主動拉聞也一把的意思:“小白兔在宋家是活不下去的。”
頓了頓,卻開口:“哦,聞希不算。”
“……聞也?”
與回憶中相同的聲音響起,他下意識循聲看過去,宋昭甯屈着指節,輕輕叩着桌面。
“馮院和你說話。”
他從一個吃不飽睡不好的夢境抽離,驟然跌進她微微不耐煩的清明眼底。
“你……”宋昭甯并指揉了揉緊繃眉心,修長手指向下揮動,是一個意興闌珊又無可奈何的手勢,“他受傷了,叔叔您幫忙看看。”
.
聞也覺得荒唐。
他想過宋昭甯所謂的“有事找你”是什麼事,或許是要清算他幾個月前的魯莽行為,又或許是要警告他離她遠點。
總之,無論是哪個選項都好,他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她偏偏帶他來看病。
馮院穩住外放情緒,換上一副和藹神色對聞也道:“小聞,傷都在哪兒?衣服脫了我看看。”
外套搭在背椅,宋昭甯鞋跟不輕不重地蹬着木質地闆,轉椅半旋,她維持着原先慵懶姿态,平靜地補充:“地下打黑拳,沒死都算命硬。”
馮院詫然:“難怪這胳膊手指都是傷。”他微眯起眼,口吻半歎:“年輕人……不惜命。對,隻脫上衣,褲子不用。”
聞也一時窘迫,眼尾餘光瞥過宋昭甯,她手指懶洋洋地刷着手機,信息一條條地過,同時一條條地忽略。
她并不看,不是不想,而是不屑。
聞也面無表情地擡起下颌,雙手拽着T恤下擺,向上一掀。
穿衣服時,胸肌和肱二頭肌不大明顯,然而把衣服一脫,六塊腹肌緊實分明。
細看的話,鎖骨和左胸口的位置,點着一顆小小的痣。
後腰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