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死亡不是一件需要避諱的事”，他臉上沒有訝然，随手撿起一根棍子将火堆挑開，讓空氣進入木柴中，火勢因此再度起來。
松開木棍，他拍拍褚蓁的頭，“關洵舅舅有沒有給我留話。”
他好似早就預料到關洵會死一樣，沒有悲傷地問起褚蓁，她搖搖頭，“我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克裡亞。”
“好。”
“等一切結束以後，把他葬在祝域吧。”
“祝域？為什麼”，褚蓁有些困惑，“你知道我說的安全地帶是祝域？”
柴火燃得劈裡啪啦的，有些吵，他聲音清透，混在其中，卻很清晰，“現在知道了。”
“好吧。”
“因為他的媽媽在祝域，我想，他是想回去的。”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聊起關洵的身世，雖然知道對方并不真的是關恩霈的弟弟，但自己也沒有對其中緣由過度深究。
她總是覺得有些秘密人家不想說，自己就不應該多問，任何人之間都與要界限分明。就像現在，她和紀筠坐在一起，他們之間也有很多互不得知的東西。
“事情好像有些久遠，我好像都有些記不清了”，他看着地面的灰燼，笑得溫和。
“十四歲的時候，我跟着老師去出任務，祝域，就是我第一個踏足的污染地。那裡的異種不算厲害，老師為了鍛煉我将我扔進了精神污染的區域，在那裡面我救下了關洵。”
“你救了他？所以他就和你回克裡亞了？他不是有家人嗎？”
紀筠搖搖頭，“沒有。遇見他的時候，他正在被異變了的鹿群吸血。出來後他昏迷了很久，我和老師找到了他的家人，但沒人願意接他回家。”
“為什麼？”
“原因有很多。那裡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村落，風景很漂亮，四季如春，草長莺飛，卻因為層層大山的阻隔，村落物質上十分貧困，村民們精神上極其匮乏。關洵進過污染地的事在村民之間傳開了，人人都對他避而遠之。”
“因為這個，他家人就将他丢棄了？”
“嗯。他家孩子很多。成年後我回過祝域，也是那時候才知道當年關洵是被丢棄進污染地的，隻是因為家裡養不起。”
火光映照在臉上，煙子從木炭裡彌漫出來被風吹散，淡淡的木質香讓人舒心甯靜，她從紀筠的臉上捕捉到了悲哀的情緒。
“還好，你們相遇了，你帶他回了克裡亞，還成了好朋友...嗯...應該說是親人？你給了他再次選擇的機會。”
不，不是的，其實關洵沒有選擇的機會，沒有人問他願不願意進入關家，沒人問他願不願意當關恩霈的弟弟，沒人問他願不願意成為一顆别人謀利的棋子。
“也許，是你的說的那樣吧”
“明天就要潛入克裡亞了，要不要和小筱她們聯絡，算上你說的時間，這個時候她們應該到祝域了。”
褚蓁拉着他的手，欣喜地說：“對呀，那我現在和她們聯系？”
“好，聯絡小組有隐形通信，你去吧。”
“你不去嗎？”她起身，發現紀筠還坐在原地不動，她以為是他不想面對關恩霈，“關夫人，應該不會接電話，我打給伏黯，再讓小筱她們過來接聽。”
男人搖搖頭，沒說話，隻是笑着擺手讓她快去。褚蓁也不強迫他，覺得來日方長，之後他還有很長時間和妹妹相處，等紀筱她們回來了，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也不急這一時。
“那我走啦。”
聯絡小組裡的人都認識她，替她撥号後都非常自覺地退出了房間，給褚蓁留出了獨立的空間。
山高水遠，本來會以為無人接通，但對面卻出乎意料得接得很快，她捏着鼻子對那端的人說：“嘿，猜猜我是誰？”
“我猜，是迷疊樓的褚蓁大人”，久違的清脆聲音響起，褚蓁竟然有些緊張起來。
“許斯然！好久不見，我以為會是伏黯接呢，沒想到會是...”
那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細想，“怎麼，是本小姐你很不滿意嗎？”
“不不不，怎麼敢。你...好了嗎？”
許斯然知道她在說什麼，“嗯。我現在很好，小筱也很好。”
“是褚蓁？！給我給我，我要和她說兩句。”
說曹操，曹操到，那邊很快就掀起了小小的争執。
“不要，我才說兩句呢，你一邊待着撅你的豆角去”
“喂喂，蓁蓁你還在吧？”
她對着通訊器無聲低笑，“在的。祝域是南方，還适應嗎？大家都還好嗎？”
“是，是在南方的一個小鎮，就是這邊太陽太大，每天都熱熱的。大家都很好，你呢，你在亞爾聖州嗎？身體怎麼樣？找到紀筠哥，和他彙合了吧？”
“嗯嗯，我也很好，我們準備回克裡亞。”
“啪嗒”，那邊似乎是手機摔在了地上，“回克裡亞！可是，可是...”
許斯然的聲音忽然壓低，“是因為關洵舅舅嗎？大家已經知道舅舅...小筱醒來後傷心了很長一段時間。”
褚蓁想了想，其實說是為了關洵也并不是，“不是的，斯然，是為了大家。”
“宣撫想要控制聯邦的子民，就要将每個州的政權握在手中，到時候聯邦各地戰争四起，污染區域也會因為不再和平大肆擴散，異種将随意宰殺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回去，比躲着有意義。”
那邊沉默了半晌，再說起話來時換成了紀筱，“我哥他一定也是這麼想的，他也想保衛大家，我支持你們。”
“我也想回克裡亞，我現在就回去！”
“诶诶欸！别，遠，危險，你哥哥聽到你支持他也會開心的。你好好在那邊待着，等我們的好消息。”
關掉通訊器後，褚蓁站在旁邊好幾分鐘沒動。她在想，要是失敗了怎麼辦？
她忽然覺得現在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就算她和紀筠死在了克裡亞，至少她們的親人和朋友能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地方安甯地度過人生。
這一晚，天上照例沒有什麼星星，連月亮也躲在雲層之中不見蹤影。
好在克裡亞中有從前埋下的眼線，他們潛入城中也不算完全被動。
顧赫和阿舍爾雖說是投誠了，但現在倆人大部分時間都在帶着點散兵操練，形似退休。高塔的權限已經由宣撫獨掌，迷疊樓也封鎖了起來。
要帶着一千多個人直接正剛無異于以卵擊石，此前宣撫宣布了自己上位的消息後，他就入住了肖晉澤從前的宮殿，紀筠準備混進其中，直接擊殺宣撫。
“宣撫每天晚上九點會回來，之後的時間和行動軌迹都不定，其他的變化需要你們自己掌控了，我也隻能幫你們這麼多了。這是高塔瞳孔識别的弊瞳，用它你們可以回去調動哨兵。”
宣撫雖然掌控着高塔，但由于紀筠的個人權限是需要本人進行識别交接，他沒親自卸任，少校的頭銜就一直還在，調動哨兵的權限也握在他手裡。
不過，褚蓁看着眼前述職的人覺得很面熟，她再三确認後才發現這個男人她見過，“你不是...跟在明雲舒身邊的那個助理嗎？！”
男人澀然一笑，點頭認下，“是的，您好記性。”
“他...”褚蓁看向紀筠，試圖對方給個解釋。
直到送人離開後，紀筠才和她說：“易樂誠，他和我一塊在高塔長大，從前一直潛伏在宣撫身邊做線人。明雲舒對他有過救助，沒有過多的瓜葛，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兩頭到，兩邊通吃。”
“從前？這麼早你就派人潛伏了？你早就料到宣撫有問題，會攻打克裡亞？”
“高塔職責，隻是為了有備無患而已”，紀筠很坦然，對這件事并不多在意。
借助着易樂誠，她和紀筠很順利地混進了克裡亞。
回到故土，這裡和褚蓁想象中的并不一樣，她還以為這裡會和當初宣撫帶着人馬攻打時一樣，到處混亂不已，百姓無家可歸。
實際上，那些坍塌的房屋已重新修繕，街上一如從前的熱鬧，好幾條街道上開了新的店鋪，人來人往，安甯和平。統治者就算是易主，似乎也對這裡的人沒什麼影響，出去先前動蕩過幾天，之後的他們還是過着自己的生活。
當然，如果忽略其他州，也許他們不需要改變什麼。
“今晚，你在外面接應我，不用跟着我混進去。”
一下混入太多人，難免會有人起疑心，所以這次大部隊都在城外等着接應，紀筠帶着她總共幾十人進入了克裡亞。
她不知道紀筠到底要怎麼通過森嚴的守衛混到宣撫的身邊，“可是，你怎麼進去？系統識别一旦捕捉到你的生物信息即刻就會暴露。”
“有辦法。”
“不行，我們再等等，等大家都進來後再統一規劃。”
起先是她提出要快點回來處理一切，現在時機到了，她反而有些怯懦，心裡總是不安得很，紀筠一個人去太危險，太沒有保障了。
今天克裡亞立冬，不過是個大晴天，他們倆站在陽光下一如回到了從前，像極了在梨花聖所裡，他們站在舊圖書館前迎着陽光并肩而行的光景。
陽光還是一樣的溫暖，紀筠拉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他低頭看着褚蓁的眼睛，微微一笑，“不相信我嗎？”
“不是我，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原因，要是...”
“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我們的生命線相連，我舍不得讓你有事”，他攤開褚蓁的手掌，将自己的手移到一塊，掌心的兩根生命線跨過橫溝相連、糾纏。
褚蓁沉默着，不再言語。
很突然地，紀筠抱住了她。
他們站在街道盡頭的一角，相擁，聆聽着紀筠跳動着的心跳聲，她最終還是閉上眼睛環住對方的腰，然後說：“我相信你。”
冬季有着漫長的黑夜，當街道上的行人變少，天色漸暗，一切沉寂時，紀筠和褚蓁告了别。
君主的宮殿被護衛兵包裹着，紀筠想要進去就必須靠易樂誠。
今天大門的值班人員中恰好就有易樂誠。
“等下，兄弟，你忘了掃描虹膜”，易樂誠先其他人一步攔下了假扮護衛兵的紀筠，旁邊的護衛兵往這邊瞅了一眼，見有人幹活，于是都懶得挪腳，依舊在原地站崗。
“啊，忘了忘了，我這就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