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衡玉也看出來了,驚訝咂舌:“這酒并不易醉,好友的酒量也太差了些。”
梅娘也是頭一次見言驚梧喝酒,她想招呼風歇與她一起扶仙尊回去休息,隻見風歇不知何時偷嘗了幾口梨花白,已經昏昏沉沉地撐着腦袋靠在椅子裡睡着了。
眼看着衡玉道長起身去扶自家仙尊,梅娘惦記着不可在客人面前失禮,顧不得自己能不能扶得住言驚梧,便想伸手去接,卻被方無遠與傅雲起搶了先。
“師尊,讓我來吧!”
“仙尊,我來送師尊回去!”
方無遠瞥了眼傅雲起,眉尖微蹙:“仙尊遠道而來,合該早點歇息才是,師尊這裡有晚輩照顧,仙尊無須擔憂。”
衡玉看了眼目光呆滞,捧着酒杯一言不發的言驚梧,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自家徒弟搶過了話頭。
“師尊若是不放心,徒兒與方兄一同照看清宴仙尊。師尊前些日子剛受過傷,理應好好休息,”傅雲起固執地擋在衡玉面前。
衡玉見狀,不好再堅持,便将言驚梧交給了方無遠。
然而,言驚梧不樂意了,他一隻手捏着酒杯,另一隻手反抓住衡玉的手腕。
“好友?”衡玉猶疑地叫了一聲。
言驚梧愣愣地眨眨眼,緩慢而強硬地拉着衡玉朝外面走去:“我們,切磋。”
方無遠大驚,想攔住言驚梧:“師尊醉了,該休息了。”
但此刻的言驚梧眼裡隻有衡玉,哪裡聽得進去方無遠的話,一門心思地要與衡玉切磋。
“好友,你醉了,”衡玉也勸道,“明日再切磋吧。”
言驚梧抿了抿嘴,也不知是沒聽懂還是沒聽進去,并未撒手,拽着衡玉便要出門。
“師尊!”方無遠眼看着兩人拉拉扯扯,心裡的酸楚被擔憂壓了下去。若是衡玉仙尊看出師尊的傷勢……
此事關系着人妖兩界的和平締約,他并不了解衡玉仙尊,隻能依着李凝月的吩咐竭力隐瞞言驚梧的傷勢。
但因着言驚梧醉酒,恐怕實在瞞不住了……
眼看着攔不住一心要切磋的言驚梧,衡玉無奈應下,轉頭寬慰面露急色的方無遠:“我有分寸。”
不待方無遠應聲,兩人已經行至屋外,尋了處空曠的地方。
外面的鵝毛大雪停了,如水的月色灑在擁擁簇簇的梅叢中,碎成一地銀白。
言驚梧與衡玉折梅為劍,出手掃起梅間雪色,又在劍氣回蕩時紛然落下。
方無遠心焦如焚,卻被劍氣逼退,被迫與傅雲起在一旁觀戰。
隻見梅間兩人翩若驚鴻,矯若遊龍,言驚梧的劍招淩亂了些,劍意卻是銳不可當,氣勢洶洶。
方無遠的心神全被言驚梧的意氣奮發攝走。他的師尊是疏狂一醉的谪仙,攬盡白雪紅梅的風華,在月色下衣袂翻飛,舞衫試劍。
而衡玉黑袍沾雪,似一隻孤傲清雅的鶴,遊刃有餘地給醉酒的言驚梧喂招。兩人你來我往,配合默契,仿若水乳交融,連劍意都糾纏在一起。
言驚梧的心中滿是棋逢對手的歡暢。他的記憶停在了本命劍碎、經脈盡斷的時刻,蓦然得知人世匆匆已過二百多年,他不僅重新踏上劍道,還擁有半步成神的修為,少年竭力克制的欣喜若狂,終于在此刻發洩出來。
他不知他走到這一步吃了多少苦楚,但終究苦盡甘來,未曾辜負年少抱負。
“若能重拾劍道,我定蕩盡天下不平事,許蒼生海清河晏,千裡同風。”
他依然記得他随師尊和師兄雲遊四方,在路過一個戰亂不止、餓殍遍地的小國時許下的志向。
多年來始終如一,未負初心,如此甚好!
言驚梧長嘯一聲,淩厲劍氣驟然迸發,竟是斬斷了衡玉手中梅枝。
“好友劍意盛氣淩人,想來是被酒勁催發了年少意氣,”衡玉抹去手上被劍氣劃出的血迹,笑贊道。他二人以劍相交,多年培養的默契讓他輕而易舉看出言驚梧劍中所思。
言驚梧意興闌珊,但也隻是挽了個劍花,便将梅枝扔在一旁。
觀戰的方無遠與傅雲起終于松了口氣。言驚梧與衡玉切磋時的一舉一動無不昭示着他們才是能與彼此執劍并肩的知己,這樣的認知讓方無遠與傅雲起各自覺得對方的師尊極為礙眼。
“師尊,該回去休息了,”聽得衡玉将言驚梧的劍意歸咎于醉酒,方無遠安了心,湊上前去想帶言驚梧離開,忽見言驚梧仿佛脫力一般睡倒過去。
他連忙伸手去接,卻還是晚了一步,他的師尊落進了一直注意着言驚梧狀況的衡玉懷裡。
“仙尊,師尊就交給我吧……”
方無遠的話還未說完,便見衡玉将言驚梧打橫抱起,這是擺明了要親自送言驚梧回去。
方無遠面上不顯,暗自惱恨地讓開路,跟着衡玉送言驚梧回去,卻在路過傅雲起身邊時,聽到一句極輕且充滿怨毒的話。
“你這師尊……實在令人厭惡!”
方無遠向來聽不得别人道他師尊的不好,心中怒極,但尊長在前,不好與傅雲起翻臉,隻能反唇相譏。
“你的師尊,也實在令人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