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無遠仿佛找到了依靠,虔誠地拉住言驚梧撫上他額頭的手,歪頭用臉頰蹭着那隻手,感受着那雙把他從追兵刀下救出來的溫涼。
言驚梧不言不語,任由心神恍惚的徒弟在他身上尋求慰藉,直到方無遠自己開口。
“師尊,我壓不住私心雜念,”他在言驚梧跟前一向恭順平和的面龐露出少見的茫然和脆弱,“我會如夢中所示一念入魔嗎?”
言驚梧想起纏在方無遠元神中的魔氣,猜測或許是這縷魔氣使徒弟無法心定神安。
“你年紀尚小,修道先修心,”他的另一隻手輕撫着方無遠的背,“别急,慢慢來,若是雜念太多,不妨試試默念清心決。”
方無遠一愣,他前世入魔後再未念過清心決,早已忘得一幹二淨。不過,師尊的話也給了他啟發,他做了一世魔修,從未修過心,思維還停留在魔修一言不合就開殺的習慣上。
既然決定此生不做魔修,自然該從最基本的修心學起。
有了決斷,方無遠便将大把的時間花在了修心上,冥想打坐,讀書練字,修為提升比不得做魔修來得突飛猛進,卻是穩紮穩打,根基牢固。
日子久了,方無遠漸漸覺得或許前世才是一場夢,一場刻骨銘心的噩夢。而如今安穩平淡的日子才是他所處的現實。
隻是這樣的日子并非全無煩惱。
師尊不再閉關,便把仙劍風歇的劍靈放了出來,那劍靈的人形是個少年模樣,與梅娘一般大,兩人總是背着他纏着師尊躲進書房中,不知在說些什麼。
方無遠察覺心中又翻湧出嫉妒,忙念起清心決。
然而,這不過是無用功罷了。他早就發現,但凡遇上與師尊有關的事情,清心決便失了效。
他想知道師尊與梅娘、風歇在說些什麼,他也想與師尊如此親近,他不想做被排除在外的那一個。
為此,他甚至偷偷摸摸地想要趁三人不備時靠近一些,聽聽他們在幹什麼。但言驚梧畢竟是半步成神的大乘期修士,每次方無遠一靠近,便會被他發現,三人迅速正襟危坐,恢複原狀。
方無遠惱怒至極,卻毫無辦法。
直到這天掌門李凝月忽然造訪。
“拜見師伯,”方無遠請李凝月進了正廳,恭敬行禮,“師尊最近常在書房忙碌,弟子這就去請師尊過來。”
“在書房忙碌?”李凝月心生好奇,“他在忙些什麼?”
魚兒上鈎了。
方無遠面不改色地說道:“弟子不知,師尊常與梅娘、風歇關起門來忙碌,不許弟子靠近。”
他知曉李凝月作為掌門大師兄,向來十分關心其他幾位長老,定然會去詢問師尊。
師尊若與李凝月私下去說,那應當确實是什麼不适合他知道的大事;若隻是小事,以李凝月襟懷磊落的行事作風,想來也懶得與師尊閉起門來說話。
若是前者也就罷了,若是後者,他便可趁機探聽。
不想李凝月聽完竟是眉染怒氣,像是知道言驚梧在做什麼。他調轉腳步,藏匿氣息,徑自往書房而去。
方無遠忙跟了上去。
隻見李凝月一腳踹開書房的門,毫無察覺的言驚梧來不及藏匿,怔楞地擡頭看向怒氣沖沖的師兄,他一隻手上拿着糖葫蘆,另一隻手還欲翻動案幾上的話本。
一旁的梅娘和風歇原本各自抱着話本看得津津有味,忽被踹門聲驚擾,齊齊擡頭看向來人。
“言驚梧!”李凝月被地上數不清的木簽子和話本氣得不複平日儒雅,屋内三人吓得身形一抖。
“你說你都多大了還貪嘴?你就不怕又吃得吐酸水嗎?”他随手拎起案幾上的某個話本,“還看話本?!你瞅瞅你們三個眼眶下的烏青,多久沒休息了?你修行難道是為了不睡覺看話本?!”
“怎麼?身上的傷好全了?我不許你閉關是讓你好好養傷,你竟然躲在這裡帶着劍靈和妖仆胡鬧!”李凝月怒火攻心,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低頭挨訓的言驚梧瞥到躲在門外的方無遠,冷若凝霜的面上難得露出些許羞惱:“師兄,我已經二百多歲了……”
“你還知道你二百多歲了?”言驚梧話還未說完,便被正在氣頭上的李凝月打斷,“你看看你,還不如你徒弟。你徒弟讀書練字努力修行,你躲在這裡把糖葫蘆當飯吃,還不睡覺看話本!有你這麼以身作則的嗎?”
梅娘和風歇安安靜靜地跪在一旁,沒了平日的叽叽喳喳,大氣都不敢出。
訓也訓完了,李凝月看着淩亂的屋子實在頭痛:“把這收拾幹淨,跟我去正廳。”
沒想到屋内會是如此情景的方無遠深感自己惹了禍,一言不發地跟在挨了訓的師尊身後一同去了正廳,留下借着收拾屋子想躲開李凝月的梅娘和風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