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實上,她确實也從未做過什麼收髒錢被收買之類的事情,她隻是客觀地,和光高老師有私交,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無限地偏向了其中一方。
她是發自内心地覺得自己正義,發自内心地覺得夏暗歌不可理喻、無可救藥。
正因為如此,矛盾才愈加不可開解。
朱容并不認同祝楠對光高女生私德的掃射以及近乎詛咒的黃腔謾罵,但她當然不會為夏暗歌而反駁自己人,那女孩的美貌宛如一個不祥的噩兆,令她無由來地感到心慌。
聽着師父的絮絮叨叨,朱容無意識地撫摸媽媽為她求來的火焰徽章,默默祈禱夏暗歌能早日認錯伏誅,承擔賠償,此案能夠順利了結。
——是的,她們其實也能猜到事情是怎麼回事,也知道那個女孩在其中可能受了委屈,但她認錯賠償對所有人都好,那她就應該承擔這一切,不是嗎?
正如師父說的那樣,已經過去的事情,糾結那麼多做什麼?重要的不是當下嗎?夏暗歌隻要認個錯,賠償對方,所有人的問題都能被解決掉,她們也會努力說服對方,讓夏暗歌不背上案底,這對夏暗歌也好啊!這姑娘長得這麼水靈,怎麼腦子不靈光呢!她一個學生困在警局裡,難道是什麼好事嗎?被關小黑屋的滋味,難道好受嗎?她怎麼不識好人心呢?
祝楠不是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但她認為這毫無意義,誰對誰錯有那麼重要嗎?如果不是夏暗歌不依不饒,事情怎麼會鬧成這樣?現在隻要她認個罪,大家的問題就都解決了,人得顧全大局,不能那麼不負責任!
在命運将她置于衆人對立面之前,她對這一切毫無意識、毫無警惕、毫無防備,而當棋局已定,局外人縱然心生不忍,一切也已經不可更改了。
——
燈光亮起的時候,陰影中的少女冷漠堅定得像一尊雕塑。
無論是怎樣的陰陽怪氣、挑釁羞辱,又或者是怎樣夾着虛僞的愛意與關切的柔情道德綁架,她都始終不動如山,隻冷眼看他們軟硬皆施。
簡直令人絕望。
直到她熬到那些羞辱與甜蜜的魚餌都散去。
黑暗卷土重來,她不知道自己還會被關押多久。
或許她就此帶着滿身污名死去,成為世人眼中自找苦吃、冥頑不靈的惡人。
俗世的一切都離她遠去,時間在此失去了概念,她仿佛被流放于宇宙虛無的邊緣的罪犯,又仿佛海洋星球上的一座孤島,理性沒有被那些或辛辣或酸澀的試探擊垮,卻在這亘古的黑暗中悄無聲息地崩塌。
說不清過了多久,黑暗之中,她突然無可自抑地狂笑起來。
什麼一時沖動?什麼本無壞心?
李媚嚷嚷着她隻是想劃花夏暗歌的臉——在那個情景下,所有人都會認為這是慌張之下的真言。
但實質上,對方的刀子根本就是沖着她頸部大動脈來的。
她們醫理課成績或許不好,但光華打架鬥毆事件頻發,李媚這種時常參與光華太妹團的霸淩式團建的人,對人體的弱點與要害,絕無可能一無所知。
李媚的“失言”,不過是一種僞裝在粗俗、直爽下的狡黠,是有意袒露給老師看的弱點。
夏暗歌所有的猶豫、籌謀、斟酌、思慮……在那一刀下,都成了徹徹底底的笑話。
如果對方得逞,一切都成了空,她此前的一切隐忍,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遲來的後怕與絕望湧入血管,過往的一切認知都被摧毀推翻,但這一次,它們卻沒有轉變為自我厭棄,而是觸底反彈,漸漸醞釀成另一種乖戾的風暴。
籌謀什麼未來,她就該把龍沫沫綁起來,一刀一刀地淩遲,再把肉片喂給黃方華喂給鄭豔,讓她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神經病!
如果她在光華,連生死都要受到威脅,那一切妥協都變得沒有意義了。
恨意在心中沸騰,出獄後手刃仇敵們的幻想在眼前幾乎凝成實質,幾乎被全世界抛棄的棄兒在同歸于盡的焚心之火中,忽然再度感到了熟悉的炙熱。
她怔住,理智短暫回籠,她遲疑着探出手,卻感到一種詭異的觸感,仿佛有人在她的手臂上寫字。
那是……一串數字?
“撥打這個電話号碼。”
“會有人幫你實現你想要的一切。”
黑暗中的女孩久久靜默。
她本對這虛弱的器靈不抱希望,黑暗中她無法視物,也沒有筆,更不可能和它溝通。
但……它竟能知曉她的所想所求。
“我永遠都會幫你,我們才是同類。”
盡管尚未驗證真僞,可腦海中那根緊的幾乎要斷掉的弦已然不受控制地松了下來,哪怕它并不能真的幫她解決問題,在這種時刻,知曉這世上還有一個存在,會無條件地站在她這邊,幫助她,偏袒她,已經足夠拉住她不再滑向深淵了。
流放于宇宙邊緣的孤舟在此時感到一種隐秘的快樂與安全感,溫暖得近似幸福——在這個世界上,她竟還有一個同伴。
簡直像汪洋中從天而降一根救命繩索。
或許因為吊橋效應,此時這一點微妙的甜被無限擴大,仿佛回到了母神的子宮,被溫暖的羊水包裹,黑暗在此時變得令人安心而非絕望。
人最重要的性.器官是大腦,緊繃的神經放松的那一刻,流淌在血脈中的顫栗絕非幻想。
她大腦放空地緩了好一會兒,這宛若美夢的劇情令她真切地酥麻到近乎High。
等待這近乎本能的生理反應過去,女孩輕輕呼出一口氣,用力拍門,聲音沙啞地道:“開門!我要打電話!我要申請法律援助!”
——
苦惱于少女油鹽不進的團隊心情複雜,既是覺得怎樣都比毫無反應的拒絕好,又覺得她實在太能找事。
又是無趣的角力,夏暗歌被迫答應了一些東西來換取機會。
一個未成年小丫頭能請到什麼厲害律師?不過是哄她配合罷了,他們并不以為意。
撥通電話的工作人員閑閑地掃了一眼,啧,不是什麼熟悉的數字,這姑娘家裡或許很有錢,但沒什麼“門道”“能量”的外地小富人,不過是待宰的肥豬,沒什麼可怕的。
夏暗歌忐忑地接通了電話。
在此之前,她短時間内對這個電話有無數的想象,一個器靈提供的電話,究竟會撥向何方?
是隐匿于人世的妖精?是溝通不同維度的傳送門?還是……直通冥界?
但出乎意料,對面傳來的年輕男聲沉穩清亮,有一種商務化的令人舒适,典型都市精英的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