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深心中一動——夏暗歌這樣的神色意味着什麼,她心知肚明。
她的回答,或許能輕而易舉地影響對方的決策。
昔年的執念在腦海中浮現,或許她一聲令下,騎士便會竭盡全力地為她摘取夢中可望而不可及的桂冠。
林瑾深垂下眼簾,替她拾去發間落下的枯葉,神色真摯而溫柔。
“這是你的人生,沒有任何人能替你做決定。”
“而我希望,無論你選擇哪條道路,都能夠得償所願。”
“暗歌,你值得這世間最好的一切。”
——
光高的自習室裝潢非常雅緻高級,外面有圖書角、公告闆、飲水機,裡面是獨立的小隔間,隔音效果不錯,且明文規定禁止聊天,夏暗歌曾經很喜歡來。
但後來有一次,她在隔間裡的時候,幾個女生在外面拍攝特殊照片和視頻以發給相熟的“工作人員”以供挑選,言語赤.裸直白,夏暗歌寫完作業出來,正撞上她們穿着道具趴.在地上,姿勢古怪地對着鏡頭搖.臀。
媚.眼吐.舌,啧啧有聲。
場面一度非常尴尬。
她們當時臉色一變,旋即有領頭人出來邀請夏暗歌周末和她們一起去轟趴,誇耀着機會有多麼難得。
夏暗歌自以為很有禮貌地拒絕了,她當時完全沒看懂她們的神色,以為這隻是一次無關緊要的小插曲。
她們拍攝時以為沒有他人,将自己如何為被選上費盡心機,如何為獲得入場資格手段使盡說得清清楚楚,轉頭卻發現隔間裡有人,如何不驚恐萬分。
沒人信這一切純屬偶然——或者說,她們不願意承認是自己沒提前好好檢查場地,所以認定是夏暗歌故意偷聽。
當她們通過試探,發現夏暗歌并非同類後,這種情緒更是達到了巅峰。
沒人信夏暗歌後來什麼都沒做——或者說,為了避免其他人相信夏暗歌說的是真的,她們先下手為強,跟着龍沫沫一起給夏暗歌造黃謠、刻意在衆人面前表現出和夏暗歌的不睦,這樣就算夏暗歌之後再說她們的事情,别人也隻會以為是夏暗歌為了報複而污蔑她們。
夏暗歌無端結仇+1。
那時她的關注點完全在于如何自證自己并不是她們說的那樣,她甚至想不通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她認為她們并沒有過矛盾,她從未對她們表現出惡意,她完全沒想起來這世上還有黨同伐異這件事——這很可笑,她回憶時都會被十三歲的自己蠢到。
她認為不同性觀念的女性可以和平共處,她不歧視她們——可她們會歧視、鄙夷、厭惡她啊。
光高一部分群體秉承着非常傳統的價值觀,認為女性性特征明顯就是原罪,而男性哪怕闝到一身病毒都無關緊要;一部分群體則認為缺少性經驗就是沒有魅力、不酷、膽小、可憐、老土、被封建觀念洗腦、讨好傳統男性、思想不先進、被淘汰者,哪怕你甚至沒到性同意最低年齡。
自由平等的多元化理想社會如巴别塔妄想般遙不可及,現實世界往往是極左和極右互相攻擊,若有人認為任何一種生活方式都應該被尊重,那結果往往是被雙方吊起來混合雙打。
努力讓一個歧視你的群體去相信你不歧視她們,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荒誕滑稽的事情。
直到最後她也沒跟其他人提過那天遇到的事情,當時是思維被困在自證中,沒想起來這件事,後來她意識到這可以成為攻擊她們的工具,但這種方式本質仍是一種蕩.婦.羞.辱,她不贊同那樣的行為,但對批判她們也沒多少興趣——光高的男生并不比她們幹淨,隻要沒傷害到他人,女性選擇任何一種生活方式都沒問題。
像她們攻擊她那樣說出那樣肮髒龌龊的字眼,對她來說本身就是一種痛苦的自戕,她無法像龍沫沫她們那樣從中獲取快.感,隻能體會到精神值被污染的痛苦。
霸淩者可以同時對受害者進行蕩.婦.羞.辱和Nerd羞辱,因為大部分人隻是看熱鬧,并不在意真假,也懶得深思謠言的合理性。這一切隻關乎強弱,無關于邏輯。
那次事件之後,她再沒去過自習室。
直至今天夏暗歌仍對抨擊她們的私生活本身毫無興趣,但如果這種事情再次發生,她不會放棄任何一種反擊方式,哪怕違背了她自己的價值觀。
人首先得活着。她的SAN值早就在這兩年裡快掉光了,同化就同化吧。
哪怕她們先下手為強了,别人信不信是一回事,态度強硬地說出前情,至少能夠把水攪渾,讓大衆的目光聚集在真假莫辨的雙重桃色新聞上,而非弱者的自證上。
再不濟,直接放下道德包袱,不避諱浪.女之名,為女性的欲.望發聲,說出那套她們敢做卻不敢認的理論,嘲笑她們的怯懦、自我束縛——再無恥一點,直接嘲諷她們的外貌與貧瘠的性吸引力,反而能令人畏懼,反而能得到另一些群體的欣賞與好感。
反正哪種下場都比她當時好,光高直接用日常号在某某空間明碼标價的女生待遇都比她當時好。
——因為自身的經曆,她當時懷疑對方是被盜号了或開玩笑的,隐晦地當面問過兩次,結果一個讓她幫忙介紹客源,一個想拉她入夥自己好拿分成。
如今她再來自習室,很難不感歎“輕舟已過萬重山”。
取下公告闆上的回信——夏暗歌沒帶手機,得周末放假才能添加好友。
今天的運動量已經超标,她有更多時間待在自習室和筆記本溝通。
無數的疑問萦繞心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解答。
經過了今日的風波,她不自覺對與“筆記本”的溝通有了更深的依賴——雖然對方語氣并不總是友好,但對她幾乎是有問必答。
光高的許多人,并不會平和地進行溝通,絕大部分“交流”,不過是角力與試探。
沒有人真的“聽”她在說什麼,沒有人回答她,沒有人與她“溝通”。
和他們說話時,她有時會有一種恐怖的錯覺——她在被困在透明的魚缸中,像動物般被所有人觀賞,用盡全力也無法使另一個人聽到她的聲音,隻有在抛出有影響力的砝碼時,那層無形的結界才會被打破,她的聲音才能被聽見。
而她此前對這已經麻木,直到“筆記本”事無巨細地回應她所有奇奇怪怪的問題,她才在吸氧般的愉悅中察覺到了此前的憋悶不适。
這一點在學習問題上更加明顯。
過去,在她不擅長的科目上,向老師請教一個問題,對方可能先用三分鐘羞辱你的智力、嘲諷你的“不專心”——其實真的沒有不專心,是真的沒聽懂——之後才用十五秒的時間輕描淡寫地解答你的疑問。
為了得到那十五秒的解答,夏暗歌此前往往不得不對那三分鐘的人身攻擊也“俯身恭耳以請”,并不敢表達不滿,但長此已久,求學之心自然灰暗。
而她擅長的科目上,老師往往回應:“這個問題太深了,你們高考又不考,沒必要研究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