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小雨下個不停,空氣潮濕刺骨,街道兩側空無人煙隻剩一串串淩亂的泥腳印蔓延四處,雨水連珠串似得從攤販搭起的帳篷四角滴答滴答。
四人在後巷彙合,夏翎把打暈的郭政丢到地上,嫌棄地把泥水蹭到褲子上,“他一進來我就發現他了,鬼鬼祟祟地在入口處看了半天,看見你和那個老闆說話扭頭就要回去和蔣正衣通風報信,讓我倆攔住了。”
蕭安措把他的頭從袋子裡翻出來,伸手摸了摸鼻息,很微弱。
夏翎摸摸鼻子,“下手是有點重了......反正現在還沒死。”
外面的雨勢漸大,濕氣直往人骨頭裡鑽,眼看江淮予縮了兩回袖子,蕭安措開口說:“走吧,先回去找他們。”
“等一下!”皮鞋毫不猶豫地踏入髒水之中,解一宸急匆匆趕來濺起一片泥腥,大喊着,“等一下。”
江淮予半個身體都被藏在蕭安措衣袍下避雨,外界的聲音都聽不太真切隻能隐隐約約聽到有人在叫他,他試圖鑽出來卻被蕭安措一把摁了回去。這下摁的有點重,江淮予故意叫了一聲,果然大掌一頓,沒一會伸進來一隻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江淮予趁機從他袍子裡鑽出來,露出一顆淩亂的頭。
一看是解一宸他疑惑問道:“你怎麼出來了,裡面不用你主持大局?”
“解博在。”解一宸咽了口唾沫,盯着江淮予的臉看,似乎在糾結怎麼開口。
蕭安措陰沉沉地剜他,高大的身軀隻需要微微向前一步就能把江淮予擋的徹底。
江淮予話還沒說完,隻能一左一右地從身前男人的胳膊下頭看解一宸,解一宸亦是。
“今天來的那群客人都不是好應付的,你盡管把錯推到我身上,不要牽連你的生意。”
“他們好不好對付既然來了東十三行就是有求于我,我何必看他們的臉色,況且你有什麼錯?”
看這倆人跟不倒翁似得來回搖擺,趙晏河忍不住把蕭安措拉到一邊,拿出家長的姿态訓他,“這時候是你拈酸吃醋的時候嗎,也不分分場合?”
蕭安措抱着胳膊哼了一聲,倒是沒再故意去擋他們兩個。
“去我住的地方聊聊吧?”解一宸試探地開口。
江淮予垂頭看腳邊的郭政,“今天帶着他,不太方便,要不改天?”
“那就去我休息室!很近,從這裡上去兩分鐘,不,一分鐘就到了,這個男人我讓人替你看着,肯定跑不了。”
怎樣都該說清楚,江淮予歎息一聲,“好,去你休息室吧。”
解一宸一聽臉上一喜趕緊彎腰扛起郭政就走在前面帶路,江淮予則是回過頭來拉蕭安措,蕭安措臉耷拉着,一副不高興的模樣,江淮予湊上去哄他。
“好了别生氣了,他就是我一個弟弟,機緣巧合之下照顧過他一段時間,真沒别的,我回去之後和你好好解釋,嗯?”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他表情更是一陣扭曲,似乎是氣的牙疼,“你怎麼誰都往家撿,上一世和這一世我都沒聽說過你認識東十三行的老闆,你認識他比認識我還早?他才是你第一個帶回家的男人?!”
江淮予見說不過幹脆捂着肚子裝難受,蕭安措明知道他是裝的,還是忍不住擔心上前把熱熱的掌心貼到他的肚臍上,另一隻手抵着他的後腰揉捏。
“等回去再問你!”
好歹是逃過一劫。
江淮予悄悄吐了吐舌頭。
幾人沿着狹窄的樓梯又拐進了東十三行的會場裡,這次他們穿過一條不算明亮的走廊,推開了走廊盡頭的門。
屋裡陳設并不複雜,但看得出都是好東西,實木的沙發和昂貴的擺件,地上鋪着暗紅色的地毯,身後的櫃子上放着各式稀奇古怪的東西,應該都是解一宸的藏品,值得注意的是櫃子後面沒有靠着牆,而是用簾子隔開了。
解一宸眼睛一直放在一個人身上,粘稠的都要拉絲了,他難得有些緊張,右手蜷起無意識地摳自己的手指甲和褲縫線。
“你的眼睛不想要可以扣下來。”蕭安措眼神化作一把鋒利箭想要刺穿解一宸的身體,解一宸每看江淮予一眼,他就控制不住暴戾的情緒,想要把這個人揉成一捧齑粉。
“你誰啊?”解一宸也不爽他一直站在江淮予身邊,“我看他關你什麼事?”
不大的屋内兩股頂級心智力開始了無聲的較量,蕭安措惦記江淮予懷着孕收着力氣,但解一宸并不知情,耀武揚威的炫耀着自己的能力,看到蕭安措略遜一籌還有些得意地望向江淮予。
看吧,他根本就打不過我,最應該輔佐你的人是我才對!
最後還是江淮予開口,“解一宸,你不是在祁縣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解一宸眼神哀怨,“你果然忘記我們的約定了,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幹一番事業嗎,答應你的我都做到了,我把東十三行發展到如今的規模,你倒好,什麼都不記得了。”
江淮予有些心虛,他的确是不記得了。
一開始認識解一宸的時候解一宸還不叫這個名字,他說他叫解宸,父母剛死不久,餓了許多天,連口飯都吃不上,于是就動了歪心思,想要去街上偷東西,結果運氣太壞,偷的第一個人就是江淮予。
江淮予沒在街上教訓他,而是跟他到胡同裡,解一宸還沒來得及高興自己偷到的錢就被反手摁在地上動彈不得,江淮予擡腳就給了他屁股一腳。
解一宸滿心屈辱,嘶吼着江淮予殺了他,江淮予看他可憐,拿回了錢袋去街上買了五個泥餅,拿回來給了解一宸。
解一宸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看到這五塊泥餅的時候眼淚搖搖欲墜,餓的眼冒金星也不接受别人給他的施舍。
江淮予嫌他麻煩,捏着人的下巴就把餅塞他嘴裡,泥餅又幹又硬,解一宸沒被餓死差點被噎死。
“嘔,謝謝你,我自己吃就行。”
江淮予這才松手。
解一宸坐在他旁邊沉默地吃了一會,過了許久才想起來問江淮予的名字。
這個時候江淮予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保護倉大江南北的通緝了,就直接告訴了他真名,解一宸此人穿的雖然還算幹淨,但袖口和領口都磨白了,風塵仆仆的樣子,不像是什麼當地有錢人,雖然看着有些落魄但一身傲骨,他猜測着此人的身份,口中喃喃道這個名字。
兩個人就在這樣的鬧市中相對無言的坐了好一會,等解一宸吃的差不多了不再餓的眼冒綠光,江淮予磕了磕鞋底的灰,掀眸問他,“你之後打算一直靠這樣偷和搶嗎?”
解一宸剛咽下最後一口餅,聞言臉瞬間爆紅,他是被逼的沒辦法了又不能看着自己活活餓死才出此下策,誰知道第一次就滑鐵盧遇到了這個人,但這些肯定不能告訴江淮予,解一宸嘴硬說:“那怎麼辦,現在晶石都被治理者掙去了,強者手握用不光的資源,不停擠壓弱者的生存空間,我偷點搶點怎麼了?”
之後江淮予那個眼神解一宸這輩子都忘不掉。
那是一種憐憫又帶着嘲諷,像在面對一個常年厮混在各種酒吧歌廳球廳還欠一屁股債的黃毛小子的表情,大概覺得他無藥可救,看不起他。
這樣的目光讓解一宸渾身難受,他活像是身上長了蟲子,想立刻離開這個地方,但現在離開就是明晃晃的告訴别人,自己沒錢沒本事還聽不得别人笑話,未免顯得太難看了,羞恥和惱怒在他臉上交錯,解一宸最終忍不住爆發,“不用你管,我告訴你,像你們這種治理者根本理解不了我們普通人的生活,我要是治理者——”
“誰告訴你我是治理者了?”江淮予淡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