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鳥獸散的同學更加激發了小喇叭的八卦之心。她抓住一個不太熟的一班女生,興緻勃勃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女生眨眨眼睛,紅撲撲的臉上浮現出不知所措的笑:“嗯……年級第一摔了,大家去看了看。她發火了,校服罩頭裝睡。”
哦,那沒事了。
藝術家扭頭要走,小喇叭卻仍堅持去看兩眼。二班和四班差不多,背包亂挂、座位混亂,幾乎每人椅子下都有個裝垃圾的塑料袋。垃圾場中間有一個蒙着校服的人形,校服上凸起一張臉的形狀。像是藝術生教室蓋着防塵布的石膏像。
石膏藝術品旁邊有兩個不知死活的人,一左一右掀開校服往裡面偷看。
顔閻:“摔哪了?給我們看看,我們又不笑話你。”
康爍影:“哭了?真哭了?唉你别掐我,到底哭了沒?”
藝術家好無語:“賤嗖嗖的。真不怕挨打。”
“顔閻才不怕咧。”
兩人扭頭看去。反身跨坐在最前排椅子上、正跟幾人說笑的戀愛腦朝她們揮手:“小趙,你耳環怎麼隻剩一邊了?”
“被人偷了。”藝術家沒好氣地捂住僅剩一邊的捕夢網,“你怎麼在二班?”
“聊天。一起嗎?”
剛說過她壞話的兩個人一哽,當即把顔閻從人家校服下拽出來,挾持她回到四班。
“怎麼回事?”小喇叭一坐下就問,“二班怎麼敢派劉征蘭跑800,不怕累死她今年沒人上一本?”
“人家樂意。”顔閻攤手,“你看人家多有奧林匹克精神啊。摔了還跑呢。”
藝術家經過校運會前列隊的事,對顔閻好感回升,此時親昵地挽着她胳膊:“你倆不趕緊送她去醫務室?”
“她郁悶着呢,現在扛她走,她反而不樂意。等她消化好了就行了。”
“有人沒眼力見兒怎麼辦?”小喇叭直勾勾盯着她身後。
“有人沒……嗯?”
康爍影念經般喊自己名字的聲音消失了。劉征蘭讓她先去給柳令全加油,她自己坐一會兒。康爍影擔憂地靠了她一陣,慢慢将自己的重量挪開。
周圍隻剩下宋悅馨和她擁趸們的笑聲。二班的戀愛腦也在,從校服腋下極容易撕開的破洞裡,她看見對方反身坐着某人的椅子,下巴撂上靠背,雙手垂下,笑眯眯地跟二班人聊天。
不知道話題到了哪裡,戀愛腦忽然提聲:“你們沒有抹防曬呀?”
鐵塔道:“男生誰抹防曬?”
戀愛腦從淡粉色斜挎包裡拿出一支防曬霜,按壓泵裡擠出小拇指蓋大小的一塊白乳液:“都過來抹。曬傷了我可不管。”
說着不管,其實手動把防曬往所有人臉上塗。男生東躲西藏,還是被她塗到臉上。有幾個人皺着眉頭罵罵咧咧,顯然覺得戀愛腦多管閑事。還有幾個人隻要能和女生接觸就很開心,主動把臉湊過去。隻有少數幾個真誠地表達了感謝,把防曬霜在臉上抹勻。
一起聊天的幾個女生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又來了。
戀愛腦不是壞人,但是有異性戀深入骨髓者的通病:對異性格外殷勤,對愛情格外忠貞。其他的一切都要為愛情故事讓路。大家都挺受不了她這點。
戀愛腦霍霍了所有男生,往劉征蘭這裡掃了一眼,徑直走向她。其他人沒來得及阻攔,她就一把掀開蓋頭的校服:“你也來抹,蓋校服防曬還不如拿把傘……”
她和劉征蘭眼神對上。
“啊。”戀愛腦無所畏懼地問,“你流血了?”
她挪開劉征蘭捂臉的手。從鼻下到顴骨,有杏子大小、紅紗網般的擦傷,不淌血,但是滲紅,會流透明組織液。看着很吓人。
“嗯。”劉征蘭說,“我一會兒自己去醫務室。”
“現在去。”戀愛腦說,“去晚了要留疤的。”
劉征蘭無所謂。她挑眉問:“不給我抹防曬霜?”
戀愛腦嘟着嘴,捏了一下劉征蘭的肩膀:“往你臉上抹?那太壞了!我可以給你脖子上抹一點。”
“你可真好。”
不知道戀愛腦有沒有聽出調侃:“诶呀——我會不好意思的!”她捂臉嘿嘿笑,而後一屁股坐在張燕之的位置上,從她的包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我給你接點水冰一下,舒服一點,然後我們一塊兒去醫務室。”
沒看到血流成河,小喇叭大聲歎氣:“無聊!”她不知道劉征蘭脾氣一向挺好的,隻是指望戀愛腦被不吃她這一套的人夾槍帶棒罵幾句醒醒頭腦。
顔閻:“……你這人性格十分惡劣!”
“怎麼說話的!”小喇叭把她往路邊一丢,“不跟你玩。”
顔閻手一伸:“咨詢費。”
藝術家從兜裡掏出一包食指長短的鹵味筍幹,顔閻特意看了眼包裝,不辣。她揣着筍幹,蹦蹦跳跳地鑽進教學樓裡。
律易棋在教學樓充滿千禧年風格的筒狀樓梯中朝她招手,他分了她一根吸吸凍,兩個人在台階上坐下。
律易棋把飛箱上面的圓蓋旋轉半圈,露出裡面的屏幕。室外不方便打開光幕,所以隻能用這種方式。和光幕相比,畫質喝便利度降低了一些,但是顔閻戀8bit複古遊戲都能玩下去,分辨低畫質不在話下。
商人做生意,有一半靠的是名聲。溫蒂妮為了保證煉金商會的聲譽,對着主發誓絕對聽從命令,她們讓停就停,但是在拍到不該拍的之前,還是希望她們能允許自己繼續直播。直播突然停止,陰謀論隻會愈演愈烈,也不利于她們往後的生活。
地球的三個人同意了。而律易棋說,你們坎冬不是信十座嗎!
無論如何,得知媒體是自己人就安心多了。
律易棋打開排行,目前的第一名總分16。規則是小組賽的第一、二、三名分别得3分、2分、1分。而決賽的第一、二、三名分别獲得5分、3分和1分。三中的學生每人最多報兩個項目,也就是說第一名在所有比賽中都是第一。
“誰啊這麼厲害?”顔閻探頭過去。16分的人有三個,都是女生。畢竟這邊競争力比較小,皇帝輪流當,三班幾個學體育的女生都在榜上。
四五六七八十名都是練體育的男生,也都是14分,這幾個人都和顔閻不太熟。她壞笑着翻到最後一頁,在無數個1分裡找到了郁霖雨和堂堂正正寫着0分的劉征蘭。
比較引人注目的是甘忘營女士,她是女子400小組和決賽第一,800米再有小組賽就太沒人性了,所以她隻有一個6分的800米第二。總分14。縱觀兩個重點班,是唯一一個分數上榜前十的人。
“哦,她讨論度也很高來着。”律易棋說,“身體條件挺好的。”
“沒有人能不愛上甘忘營!”顔閻斷言。
甘忘營這個二檔積分排在第九,貌似是按某個不屬于地球的讀音來劃分的。
還有一個讨論度的統計表。整個排行榜的熱度都盯着幾個有争議的人。劉征蘭熱度很高,但因為整體是馬賽克而分走了許多關注。顔閻看着看着,啧啧稱奇。
“原來我一直和廉人移民、黃螳螂、種族歧視者、派對症患者和喪屍當同學。”她深深感慨,“我怎麼不知道。”
“沒人能經得起深刻的審視。”律易棋聳肩。
再往下劃一劃,有閑人做了一個簡潔的讨論度表格。
在宇宙的互聯網中,關鍵詞檢索更加準确而快捷,律易棋點着幾個像是方塊的字母文字說:“這是掮木。”
掮木并非是一個特有名詞,它明顯是由兩個獨立的單詞拼寫而來,所以它的簡稱是三個大寫的方塊字母拼成。這也許說明,掮木這個詞在方塊字母代表的語言中,很可能是舶來詞。
律易棋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這種文字是智人的文字,掮木的稱呼來自伏人的傳說。所以它隻能按照原文,用三個單詞意譯過來,最後變成了三個字母的縮寫。”
“怎麼掮木就占這麼小的一塊兒地方?”
律易棋哈哈大笑:“因為生物比起危機,更關心觀點。比起猜測,更鐘愛争執。”他曲起長腿,把飛箱夾在膝蓋和腹部之間,歪着身子給顔閻看,“他們吵起來,就沒有我們的事了!”
顔閻扶着他肩膀,振臂歡呼:“也沒有我們的事啦!”
“早點結束,我們晚上去吃飯,怎麼樣?”律易棋一頓,“哦……這是你們最後一年上高中,應該要和同學吃吧?”
顔閻擺手:“孔丘有組織,但我不去。我和他們玩不來,和你們玩得好!吃飯就是要和關系好的人一塊兒才開心。”
律易棋笑了。他笑容很多,剛認識的時候笑容裡藏着欲言又止的深意,和大部分自認通透的人沒有區别,就連英氣勃勃的外形都沒能讓她和劉征蘭産生半分好感,隻像一柄焊接得令人驚歎的道具。如今他笑時昂首,肩臂松弛,顔閻卻想不到什麼東西來描述他,措辭如同無形的水流,打濕了她的手心,滑溜溜地漏走了。
顔閻拆開鹵味筍幹扔進嘴裡。飛箱上的排名變換,一個新的名字跳到了排行榜上。一如既往地使用外号,而她也一如既往地不記得人臉,隻覺得有點眼熟,點着他想了半天,沒憋出一個字。
“想不出來别想了。”律易棋攤手,“你趕緊帶着劉征蘭去醫務室吧。”
顔閻又蹦蹦跳跳地下樓了。邁出教學樓西門,她便聽到“噗——噗——”的空腔聲在操場上爆開。廣播員二人組重新上崗了。
就走了這麼一會兒,便簽和撕下來的草稿紙就摞出了厚度,把話筒都埋在下面。她們的遮陽傘底下倚着一個外班男生,正殷勤幫忙整理通訊稿,分類時還不忘偷偷把自己的通訊稿放到最上面。
渾然不覺的藝術家拿起他的通訊稿,看也沒看,張口就讀:“高三(4)班的呂心念同學,我們複合好不好……啊???”
藝術家瞠目結舌,一把将稿子按在手臂下。剛整理好的通訊稿被肘一推,又滑下桌面。
剛才還低眉順目的男生一把将通訊稿從她臂彎裡抽出來,搶過話筒邊跑邊大聲朗讀:“把原來的誤會都解開,我們平平淡淡在一起。你的朋友欺負你時我永遠在你身邊,你受委屈時我幫你出頭。我願意和你重蹈覆轍一萬次血淋淋地擁抱彼此全身的刺也不願意你對别人心動。我願意為你和老師作對我願意為你放棄前程我願意為你永遠不讨好趙子航、嚴齊震、曹江、黃柔、孟含靓、康爍影,特别特别是張燕之!我們一起對抗全世界!”
“………………”
全校人心中同時升起一句呐喊。
“不是!人家為什麼要跟你對抗全世界啊!”
顔閻一拍腦袋:她想起來了!原來那個一舉升上16分的眼熟男子,就是煩人精啊!
康爍影捂着臉跳起來:“不是!為什麼有我啊?我幹什麼壞事了!我什麼也沒幹啊!”
張燕之抱着胳膊:“……這死丫頭談對象時一定有說我壞話。”
小喇叭原地起飛,聲嘶力竭地撲向煩人精:“我*傻*玩意兒把話筒還給我!”
剛拿了男子跳遠第一的煩人精把小喇叭落下半個操場。他帶着對愛情的渴望和年少輕狂的決心,狂笑着跑向教學樓,即将奪路而逃。
收到谷神消息的馬英妹第一時間趕到,橫持鐵鍬攔在門口,随時準備給他腦殼開瓢。迫于壓力,他轉而向機械魚們曾栖息的水池跑去,結果教導主任和周天子一左一右冒出來,短小而精悍的教導主任甚至給他來了個擒拿。他仗着十七八歲力量充沛,愣是解開了教導主任的桎梏,轉身從孔丘臂彎下鑽過去,又重新回到跑道上。
男生大多在為他鼓掌喝彩,幾個老實人在歡呼中迷失了方向,不知該不該攔。女生抱着胳膊跟自己的朋友說話,表情不大快樂,但也沒有出手的傾向。
煩人精雖然将一群老教師一騎絕塵甩在後面,但也沒有逃脫的可能。他跑昏了頭,習慣性往人多的沙坑附近鑽。
“阿打!”背後一記重踹。
他往前踉跄了一下,直接撲在二班的椅子堆上。椅背一頂,胸口和後背差點貼在一塊兒。
甘忘營從他背上收回雙腳,身形微晃,笑容冷酷。
煩人精自然不從。挨了一腳後,氣氛已經不容許他退縮。他心火更盛,張開四肢,繃緊渾身肌肉,轉頭撲向甘忘營。左腳踩地,右腿猛跨,身體騰空————
撲通!
親吻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