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瑟達、佛南内耶、米普、凡薩尼姆,小小一艘飛行器上幾乎集齊蜜谷所有的種族。大部分生物都低伏着頭顱,用謙卑而恭敬的态度 侍候這位低賤種族的主人,這位精明而殘酷的商人。
他在戰争中背叛自己的種族,買下了蜜谷一個官位,憑借對戰争的投資,以人類的身份站在蜜谷的權力頂端,用同胞的血路鋪就了地毯與帷幕。誰知道這樣的人将如何對待它們呢?
而庫爾卓·卓卓坎·徂坎對于自己的仆人們沒有殺意。不使用人類仆人,隻是樂于享受飛行器裡隻有自己無需在氧氣中使用防護服的權力。
他已嘗盡一切應有的事物,财富、權力、無窮無盡的藝術和美麗。他不願意對戰争負責,于是遠離戰場,在蜜谷縱情歡樂。
對于佐斐那,他更是興緻怏怏。他隻是感到無聊,想要體驗傳說中的光速行駛。可實際上,所有的星星都隻是石頭,所有的星雲、所有的漩渦,都隻是塵埃。從一顆星球到達另一顆星球,與從一座城到另一座城,沒有分别。
一個簡單的觀察任務,得到情報,傳遞回去,這有什麼難處?他舍棄人類的名字,改用蜜谷的格式取名,都比這件事有挑戰性。
反正任務本身也沒人在意,星際旅行也隻是讓人失望,不如去生态箱賭場摸一把牌。聽說最近流行的玻璃牌很有趣……
“笃。”
很輕的一聲。
那聲音一瞬間就穿透了他的耳膜。他聽不見了,隻感受到空氣流動的風。
飛行器失去了平衡,從空中斜向跌落。
緊接着,飛行器炸開了。滾滾黑煙包裹着爆炸後的殘骸,仿佛花萼托着一朵盛放的橙花。
劉征蘭長舒一口氣,排成一道的六邊形身軀輕松地重新分布在身體周圍。
“轟炸成功!”
自從她發現紅組隻有一枚棋子,三組成員全都團結一心不再内讧,專心攔截紅組。這次把紅組送回起點,它再出門估計還要一段時間。
玩到現在,整個團的真面目終于露出冰山一角。
佐斐那是一顆被殖民的星球,而唐捐和盡燈這兩個人類,因為抽簽系統故障,畢業後被分配到爬行文明做畢業考察。但就在此時,泰雷恩特建立了人類共同體,大部分人類星球紛紛獨立。包含蜜谷在内的衆多遷氧帝國簽署了玫盧公約,宣布聯合對外。
戰争開始了。
唐捐和盡燈留在當地,組織佐斐那居民積極對抗蜜谷的殖民統治。電視通訊是反抗組織的通訊方式,用以宣傳理念、傳遞情報和認領死者。
而她們扮演的就是一些逃難中逐漸發現真相的普通人。
“太棒了,整個遊戲終于有一點桌遊的樣子了。”顔閻如是說。
康爍影問:“猜死人和飛行棋不算桌遊?”
“其實也算啦,真要說的話,隻要大家在一起玩,打麻将都能算桌遊!但是還是帶點劇情的比較有意思啦……”
現充不懂,但現充學習:“唉那我們在草稿紙上畫格子下五子棋算不算桌遊?”
“……你别說,你還真别說。”
“那我是桌遊老手了。”
劉征蘭擊落了紅組的飛機,本以為萬事大吉,不想紅組很快又扔到6,再次出門。
倒黴蛋子康爍影就在紅組門口,當即哇哇大叫,指望着離她四分之一個棋盤的鈴铛和顔閻來救她。
她指望的兩個人被撞回家三次,此時已經不願意再冒一點險,甯願在終點線裡進出一下都不願意前進過來幫她。
康爍影憤怒:“不講義氣!”
以布:“好像是你先撞她們的。”
康爍影瞪他:“和誰一夥兒的?”
以布語氣沉沉:“鈴铛。”
“啧!遊戲精神知不知道!你現在和我一組,咱倆是一體的!你要向着我說話,知不知道!”
眼看紅組逼近,康爍影捏着骰子,哭喪着臉開始“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1!”
她要一個飛躍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天不遂人願,她搖到了5,進入紅格裡。這下好了,紅組不管是飛躍還是正常搖骰子都有可能碰到她了。
以布歎息,鈴铛擔憂。顔閻幸災樂禍,劉征蘭感慨命運多舛。
然而臨時掉鍊子是傳染性疾病,紅組骰子脫手,一個1接踵而至。
康爍影和以布松了一口氣,這口氣沒松多久,很快到了下一輪,兩個人搖到了另一個1。
“……我再也不坑害别人了。”
以布無神的眼睛盯着天花闆:“希望你可以兌現你的諾言。”
“你在做什麼?”康爍影轉移矛盾,“你做什麼事了?”
以布從自己的小包裡掏出一條鋼筋,雙手捧着放進她手裡:“我做的事。”
康爍影大驚:“砸紅組引擎?是不是有點原始了?”
以布誠懇道:“戰場上,你不需要跑得最快,隻要比你的戰友快就行了。這根棍子能讓你關鍵時刻打斷我的腿,跳車逃生。說不定你跑了就不算我們回起點。”
康爍影一個激靈:“是不是太血腥了點?到時候你能乖乖讓我打嗎?”
“沒關系。這是我從上一次墜機現場找來的,我們很熟悉了,我的腿很中意它。”
“呃呃呃……”康爍影面露難色,“我不擅長跟這種人說話……鈴铛救我……”
在遙遠的黃組,鈴铛拿起了骰子。
“沖啊鈴铛!我的運氣已經用完了!我們組全靠你了!”
伴随着顔閻的加油打氣,鈴铛抛出骰子,黃銅色的六面骰在飛行器上滾了一整圈,然後顯示出一個極度光輝的數字。
【黃組點數:6】
【啊……又是6,運氣真不錯。】
【蒸汽波音樂.mp3】
【請再扔一次吧。】
鈴铛讓最後的棋子出門,心情愉悅地又扔了一次骰子。
【黃組點數:6】
顔閻:?
鈴铛:?
以布:(鼓掌)
劉征蘭:……不是?
康爍影:我反悔了,我當初就應該撞得更狠一點。
顔閻和鈴铛靠在一起,生不如死:“完蛋了,下面的人生肯定會大起大落落落落直到心電圖變平的。”
【……無論如何,真是好運啊,請再扔一次吧。】
【激昂的音樂.mp3】
鈴铛顫顫巍巍地扔出骰子。
【黃組點數:4】
【恭喜,鬧劇結束了。讓我們回到緊張刺激的飛行棋遊戲吧。】
黃組小心翼翼、思前想後、如履薄冰地,跨越四分之一個棋盤。
把紅組撞回了老家。
藍組和黃組在地圖上首尾相接,物理位置上也十分接近。康爍影隔着飛行器窗戶對着遠處的黃組豎起大拇指:幹得好啊!
黃組:“……不好,不好!感覺要被報複了。發動機快轉啊!”
“發動機快轉啊!”卡瑟達駕駛員把全身的重量壓在身體下的操縱台上。它幾乎不敢站立,某種詭異的情緒順着它的身體遊弋,穿梭在它脆弱的神經裡。
那是死亡的預兆在盤旋。
庫爾卓·卓卓坎·徂坎,他當然對墜機毫無恐懼。根據蜜谷執政官安全出行法,他每次出門都會安排四到六架飛行器,其中隻有一架坐着真正的他。而哪一架會被擊落,這就是他和命運的遊戲。
他當然不恐懼死亡,死是生者和世界的遊戲,在這個框架裡,連命運都必須遵守世界的規則。
因此他毫不畏懼,隻是饒有興緻地擺弄手指上的紫水晶戒指。
“你覺得是什麼人想要我的人頭?”他詢問自己的仆人。
那是一名佛南内耶,正跪在地上清理地毯。它無法回答任何問題,它的種族依靠光的亮度傳遞信息,而它已經被摘除了熒光基因,是徹頭徹尾的天聾地啞。
卓卓坎并不是真的在乎它的回答,他倒希望這幾次的飛行器墜落是有組織的襲擊,而非是佐斐那本地人的攔路劫财,那樣就太無趣了。
但他的卡瑟達駕駛員并不這麼認為。
它無意挑戰命運,也沒有任何膽量可言,它隻是一位侍候卓卓坎的奴仆。它被随機安排到這艘飛行器上,它的主人又随機登上了它的飛行器。
剛剛墜毀的那架飛行器上的駕駛員是它的朋友。它們曾經一同接受飛行器駕駛訓練,如今它已經在高溫中融化,内腔的矽基變成透亮的晶石。
但它不敢返程,不敢露出一絲恐懼或求生的意志。
卓卓坎悠然坐在它身後。它可以讓兩架飛行器上的人為他送死,自然也可以将一個駕駛員的丢進燈塔的燃爐,如同撣去一枚灰塵。
它隻能操縱着飛行器,把自己的生命和卓卓坎興趣盎然的心綁在一起。
劉征蘭要是知道這事,肯定會想辦法把卓卓坎絞殺,可惜她不知道,她在努力撞紅組。
姐們兒的運氣實在差得可以。每當紅組在她眼前,她就會連續扔出好幾個5,把自己送出十萬八千裡。當紅組離她老遠,她又會連扔好幾個1,在地上蹭着行走。
“要不你歇着吧。保全自己努力前進就行了。”康爍影建議她,“勝利的任務就交給我們兩組了。”
劉征蘭盯她:“我為什麼這麼慢?你們兩組有什麼頭緒嗎?”
康爍影吹口哨。
顔閻假裝吹口哨。
現在劉征蘭成了最慢的一組。黃組有兩枚棋子已經完賽,康爍影都有兩枚棋子在終點線裡了。她偶爾把意識切換回賭場裡,那邊葛亞蓮卡還在當象征性的經理,而米普,它賭得很開心,完全不需要任何擔憂。
經過數輪扔骰,紅黃藍三組争鬥不休。她一個人在角落裡磨磨蹭蹭,陰暗爬行到天盡頭燈塔下。
天盡頭燈塔,矗立在大地上的通天之梯。
它在一個巨大的深坑中。劉征蘭相信深坑即使以星體的尺寸測量也相當可觀。它無比高大,直抵佐斐那的大氣層。毫無裝飾的灰色外牆充滿實用性的冷酷。幾個狹小的方形窗戶規律地分布在燈塔的身體上,直到視線的盡頭。
作為燈塔,它并不指揮來往船隻。而是作為警示立于地面。它腳下的深坑是佐斐那星球統一戰争時期的創傷,官方說有害物質仍存留于此,燈塔是為了提醒人們遠離此處,同時銘記戰争的殘酷。
但是在建成後不久,燈塔就被暗中加高,成了外星生命來當地旅遊的樓梯。
她将飛行器開進燈塔裡,圓盤電梯平穩地托起她。從小小的窗戶裡,她看見戰争過後雪白而光滑的土地,就像是一張嶄新的白紙。
這是已經過去了上千年的故事。這是一個遊戲裡的場景。
但劉征蘭的心還是為之震動。
她做不到任何事,時間、空間、權力、地位,橫亘在她和這片土地之間。
她想要知識,想要毫無偏私的秩序,想要和平的土地,想要宇宙以及一切的答案。
但她什麼都無法擁有,什麼都無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