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組是誰?誰是紅組?”
電視通訊裡的三組互相詢問:“你們有看到像是紅組的人嗎?”
誰都沒看到。
“另一組是誰?巴莫魁?”劉征蘭無所事事地玩着自己。
鈴铛堅定道:“不可能是她。”
“為什麼?”
“呃……”鈴铛比劃了一下,“如果是她,她應該會選和朋友一起出發。”
顔閻打了個哈欠:“而且她出門了就應該加入我們的電視會議,可她現在都沒出現。”
“那三組是誰?”
“是敵人吧!肯定是敵人吧!”顔閻捏着哭腔:“都怪康爍影,要不是她撞我,我早就到了,怎麼會被紅組攔住呢!”
康爍影悶悶不樂:“我的錯,行了吧。”
顔閻緊急刹住自己的嘴:“你生氣了?”
“沒有。”她隻是被剛才突如其來的空襲吓到了。
以布對墜機更加敏感,扇風、關門的咔嚓、電視開機的滴滴聲,都會令他顫栗。他有時會在康爍影說話的時候忽然打斷她,用灰白的眼睛盯着她,然後用手抓撓自己的身體。實際上,這具身體沒有“手”,擁有的隻是數條垂落在身體下部的兩條根狀遊絲。他用遊絲将自己纏得不留縫隙,像是一棵絞殺自己的榕樹。
“我以為這不會對他有害。”鈴铛擔憂地看着他,“他參加過戰争,參加過戰争的人都是這樣。”
劉征蘭想起律易棋,顔閻估計也想到了。兩個人對視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康爍影看了看他,然後小聲地說:“你真辛苦哇。”
鈴铛也小聲說:“你别當着他的面說,多讓人難過。”
電視追兇變得越來越簡單,因為每一次的兇手都是神。而大家已經參透了神的真實面貌是一群沉湎瘋狂的賭鬼。康爍影還沒有進入賭場,根據另外兩組的描述可以知道,賭場富麗堂皇,到處彌散着金粉般的缈煙。
康爍影“哇”了一聲:“有點想看。”
為了防止她上頭,顔閻給她打預防針:“把它們代入一下你家過年打牌的親戚。你的小舅老叔爺爺姨夫。”
康爍影腦海中浮現出煙霧缭然酒氣沖天的方桌,鋪滿瓜子殼、橘子皮和花生衣的黏糊糊的地闆,以及一群紙黃牙齒黑手指的人。
她的臉皺起來了:“我明白了。”
現在的電視追兇更像是連線聊天。會從屏幕中爬出屏幕的氤氲電光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電影頻道出現無信号圖案的頻率越來越高,廣告越來越多,很多時候“幽靈”幾次都調不到正确的頻道。隻剩□□育、自然科學和靈異訪談節目還算好看。
鈴铛扔到3,她開始用細語破譯死亡地點。高中生則在旁邊搗亂,有一搭沒一搭地罵學校。顔閻說我們能不能把賭場炸了,滿足一下我們報複社會的決心。劉征蘭說好主意啊這樣還不會誤傷好人。康爍影說不要哇你們先讓我去看一眼賭場再說。
那邊鈴铛已經解出來了。根據測靈器和細語的雙重驗證,她猜測死亡地點是加油站。
康爍影擡起頭:“說到加油站,我剛出門的時候加油站也死了人。”
“是你的同族?”
“嗯。”
“哦,這個也是你的同族呢。”
康爍影擡頭看了幾眼,确實,長得也像個牙牙樂。受傷部位是身體的中間,根據她們剛才推出來的死因,應該是直接被重物砸碎了。
她想起加油站滿地的水銀。
這一天電視通訊的最後,三組發表了停戰宣言:“讓我們停止互相殘殺,聯合對付不知名的紅組,好不好?”
罪魁禍首康爍影吹口哨:“……好的好的。”
關上電視,那灰色的屏幕忠誠地倒映着房間裡的景象。康爍影盯着屏幕裡自己的眼睛,電扇吱呀吱呀旋轉,窗外的天空沒有月亮,但是從遠處的東方,一種灰白的光芒在天幕上彌漫,如同海面上白色的泡沫。康爍影知道那是賭場的夜晚主題燈光,它代替了月亮的職能,而這顆星球的另一面,天盡頭燈塔接管了夜晚。
兩個人造建築,在神秘的天幕上創造出人們習以為常的異象。
而佐斐那的人民毫不知情,它們沒有“月”的概念。即使外星人已經改變了天象,扭轉了壽命,對它們來說,似乎也隻是當地科技的進步而已。意識到變化的人也沒有反抗的餘地。畢竟,誰能修理天體,誰又能逃離重力呢?
康爍影洩氣地把自己砸在床上。變數過多的世界令她充滿焦慮,似乎隻有把這裡當作一場無傷大雅的遊戲才能讓她逃離盤旋在身後的不安。
可是,既然骰子裡的故事是需要錄制的,那麼當年切實生活在這裡的人呢?它們是如何生活的?依靠僥幸和運氣生活,祈禱着厄運不要降臨在自己身上嗎?
康爍影靜靜地思索着。過了許久,她把牙一咬,手一拍,悶頭沖去旅館樓下借了幾隻外骨骼。她把遊絲伸進外骨骼用于神經操作的細孔裡,開始拆電視。
她小時候看動畫片,一直以為電視是靠閃電充電,所以打雷下雨天才不能看電視。因此她一直很擔心,萬一總不下雨,不打雷,那電視不就不能用了嗎?
她不能忍受自己要依靠這種概率性的天象才能看巴啦啦小魔仙。她在爺爺奶奶家住,家裡沒有液晶屏,于是一頭紮進垃圾回收站,開始拆大屁股電視。在她研究透電器之前,小學就到來了。但那時候的手感還隐約剩下一點。
外星的電視結構和地球明顯不一樣,同樣是大屁股電視,地球的電視裡裝的是真空管,拆開後右上方有一個占據四分之三空間的四棱台,一根束着鐵箍的電極插在棱台上,像聖劍插在石台中。而外星的大屁股電視裡面是一個軸對稱的杯狀銅管,兩頭都很寬大,兩側各托着一顆填滿整個杯底的一體鑄造圓球。拿掉這個圓頭啞鈴一樣的東西,後面是許多電線、扭鉸而成的線圈和橙色金屬制作的三根長管。
每根電線都有連接處,每塊金屬都有其作用。這絕不是某種魔法或神力,而是有大量理論可依據的科技。這種有謎底的謎題擁有某種令人着迷的确定性。
她松了一口氣,随後她和身後詫異的以布對上了視線。兩人都發現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以布問:“你會裝嗎?”
康爍影道:“拆了的東西是裝不回來的!”
為了不賠償電視,兩人半夜過了個潛行,蹑手蹑腳離開旅館,躲在飛行器裡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兩個人扔骰子。
【藍組點數:2】
飛行器吭哧吭哧帶着兩人往遠處飛。
跑團裡的時間流速和現實不一樣。現在的時間比起兩人剛來到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兩年多。飛行器在高空穿梭時,能看到原本堅實的地面變成了流動的波浪。康爍影用飛行器上的光譜轉換器瞄準地下,小小的圓形屏幕裡出現的是大量人潮。
無數的居民,開着自己的載具,把電視、鍋竈和食物用一種寬而柔韌的紅色柔線綁在上面。載具大部分是車,偶爾有可以飛離地面兩到三米的懸浮載具。這已經是極限了,能用得上飛行器的人用不着搬遷。
康爍影停下飛行器,想問問它們搬遷的理由。但她下降的時候,無數遊絲、電弧和彎折的金屬軀體攀上飛行器的渦輪和起落架,将她向下拖拽。這些人展現出無與倫比的恐慌和急迫,沒人想在這龐大的隊伍中蹉跎。
康爍影隻能強行明令飛行器升空。以布則把身體探出窗口,用康爍影借來的外骨骼紮攀附者的身體,迫使它們放手。
這一天,飛行器停在一家銀行前。銀行門口人滿為患,隊伍排成一條彎彎曲曲的蜈蚣。大部分人自帶睡袋和食物,以一種荒涼而麻木的姿态等待着什麼。其中有兩個人很突出,那是一個少年帶着一個比它更小的孩子,兩個人頭靠着頭聊天說話,時不時爆發出一陣笑聲。
康爍影在它倆面前蹲下:“小朋友,在做什麼?”
小的那個脆生生道:“排隊!”
“排隊幹什麼?”
“取錢!”
“這些人都是取錢的?”
大一點的那個點了點頭:“再晚一點就取不出來錢了,我聽說很多城鎮的銀行已經空了。”
康爍影心中一緊:大規模取錢,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這樣下去資金根本周轉不過來,銀行早晚要完蛋。無形的大手哪去了?這個時候怎麼不出來幹預一下!
她穩住心情,輕聲細語地問:“你們兩個的家人呢?”
年紀大的那個朝她揮了揮遊絲。康爍影心中了然:應該是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殺死了。
小一點的那個說:“在電視裡!”
“庫哈!”
“我沒說錯!真的在電視裡!”庫哈堅持道,“伏裡沙,你看電視的時候我注意到了!你總是和電視玩遊戲,還對着電視裡的人自言自語,你說我家人的名字時我都聽到了!”
一股寒意滲進康爍影心底,她擡起頭,發現所有排隊的人,都死死盯着她。
伏裡沙的身上凝出藍色的晶片,它一把抱起自己的玩伴,一邊向其他排隊的人連連道歉,一邊慢慢地倒退。退到拐角處,它便一個轉身猛沖進視野之外,倉皇消失了。
但那些目光沒有消失,目光的主人仿佛是被引力吸引,正慢慢向康爍影靠近。
康爍影也開始不自覺地後退,正要轉身就跑,一個顔閻道同族用身體纏住她的遊絲,纖長而冰涼的身體蠕蠕地爬上她的身體,尖而小的傘狀頭部盤旋在她頭頂:“你看過電視嗎?”
康爍影不敢睜眼:“沒……沒有……不對,我看過……但是我聽不懂他說什麼……”
“真的?”
“呃……嗯……”
“你有死去的家人嗎?”
“有……有……”
蛇一般的觸感從她身上滑落,萦繞不去的聲音就像是那東西殘留在她身上的氧化膜,“那你去看電視吧,你會知道你想知道的。”
康爍影一腳油門跑了。太吓人了,她的劇情點都有點太吓人了。發瘋的隊友,說謎語的npc,糟糕的運氣和柔弱的她。
但是這次對話留下了一個非常有用的信息。
電視不是隻有她們才能看的,這不是一種……呃……藝術效果之類的東西,這個世界的人,每一個人,都能看到電視追兇,而且電視真的有溝通的能力。
這是怎麼做到的?電視信号劫持?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她不知道,但她憋壞了。她非常非常想把這些事告訴朋友們。她衷心希望下一次電視通訊早日來臨。
正在被人惦記的劉征蘭毫無自覺,她正在堵車。
嗯,因為沒出門,所以她在堵車。下一次扔到6之前,她将堵死在這裡。
她後面其實還有紅組的追擊,但她一點也不在乎。這也是因為沒出門,除非紅組殺進她家裡,否則她是絕對安全的。
以及,她還發現了紅組的另一個問題。
紅組隻有一枚棋子。
隻要這顆棋子到達了終點,紅組就算赢了。
哪有這樣作弊的?看廣告了吧!
藍、黃、綠各自搖完骰子,終于輪到紅組。對方從她門口經過,走了四步。
【風聲疏忽遠近,仿若哀嚎。雪茄狀的鍍鍍鉻飛行器在佐斐那的人們難以企及的高空,黑色流星一般掠過天際。巨大的投影在地上飛速地遊弋,掠奪了光和視線,然後從一個奇妙的折角隐入光線折射無法傳播的角落。】
【除了專門仰頭看天的劉征蘭以外,其他人都沒意識到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劉征蘭無語地又等了一輪,這次她終于又扔到了6,堵車開始向前挪動了!
【不錯,你已經扔到了6,可以出門了。再扔一次吧!】
【劉征蘭點數: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