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圍着的人:“你們點個歌?”
“不用不用。”大家擺手,“你點,你點。”
科黛換了個姿勢,從仰面躺着變作趴着,随手在電磁爐上點了點。電磁爐裡居然真的發出了樂聲。
音樂悠揚而富有旋律感,不是那種節奏強勁的現代音樂,而像是一支從過去、從麥田、從更年輕的世界裡傳來的樂曲。
音樂飄蕩在狹窄的“秘密結社”裡,杏子般溫暖的燈光下,音樂如同氤氲的香氣,給這個隻有她們知道的地方披上一層絲絨般的帷幕。
康爍影打開窗戶,讓聲波能夠飄出窗外,被行星表面風吹動的窗簾像是一對展開的翅膀。科黛給幾個人類調試了防護服,讓内部氣囊鼓起,防止巨大的音量影響人類的聽力。
音樂回蕩在整個學院的上空,如同四月的楊絮漫天飛舞。所有人都擡頭看去,用眼睛、感受器和觸須尋找音符的軌迹。在這種溫柔的力量裡,再堅定的人都會駐足,再偉大的目的都會歇息,再龐大的建築都會褪去冷漠的外殼。
科黛靠着窗邊,輕輕地哼起這首歌。
“如此陳舊的道路,你鋪向何方?
能否讓她遠行的星河無風無浪。
我們共享過同一片陰涼,
嗅過同一片芬芳,
同飛鳥嬉戲、野獸流浪。
若她要離開家鄉,
請她莫要把舊日遺忘。
若她要離開家鄉,
請她莫要把我們遺忘。
如此閃亮的燈塔,你指向何方?
能否讓她眺望的燈火永不彷徨。
我們祝願她不為詭計蠱惑,
永遠能唱這首歌,
即使與金币同眠,與皇冠同卧。
若她要離開家鄉,
請她莫要把歌聲遺忘。
若她要離開家鄉,
請她莫要把我們遺忘。
如此美麗的天堂,你盡頭何方?
能否讓我們的笑聲永不悲傷。
我們願意承擔無盡的荒涼
窺探一切的真相,
與宇宙比壽、銀星争亮。
若我們要離開家鄉,
請我們莫要把遊戲遺忘。
若我們要離開家鄉,
請我們莫要把彼此遺忘。
若我們要離開家鄉,
我們将把秘密珍藏。
若我們要離開家鄉,
我們将不會把彼此遺忘,
我們将不會彼此遺忘。”
在她的哼唱中,在籠罩整個學院的音樂中,随着風一同闖進秘密結社的,除了灰塵和地面上學生們輕輕的和聲,還有一團閃電般的物質。它像一個炸開的電光海膽,在電磁爐音響上,用盡全身力氣舞動。
“就是現在!”康爍影和顔閻一擁而上,把電光海膽夾在圓球裡,劉征蘭上去抽氣、增壓、升溫,科黛關緊窗戶防止它逃跑。
【唐捐幸運檢定:20/30 成功】
【盡燈幸運檢定:12/50 困難成功】
【奢裡爾 幸運檢定:94/80 失敗】
【科黛幸運檢定:6/55 極難成功】
雖然康爍影手滑了一下,但顔閻及時補上了她的失誤。四個人順利地把這團遊離體保護起來,它變成了一個健康的圓球。
科黛關掉音樂。
“然後怎麼辦?”劉征蘭氣喘籲籲,“怎麼處置它?”
科黛趴在地上,大家都等着她想出一個良好的解決方法,甚至沒因為仁愛部可能找上來而催促她。
圓球自己在地上滾來滾去,一會兒滾上康爍影的尾巴,一會兒撞上矮櫃。櫃子裡的十面骰搖搖晃晃掉出來,在地上骰出一個1。
“大成功!”顔閻眼饞,“給我吧給我吧!”
當然不可能給她。圓球裡的遊離體隻是不停用球狀的身體撞擊着骰子,骰出不同的數值。
科黛忽然說:“我們養它吧!”
“……你要不要聽一聽你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科黛敲了敲它的外殼,“但是你看,塞謬爾老師說它是智慧生物,那它肯定有語言,我們隻是聽不懂而已。我們可以慢慢理解它的語言,說不定它還能跟我們一起跑團!”
她說着轉向顔閻和康爍影:“盡燈,奢裡爾,你們肯定支持我對吧!”
顔閻和康爍影嘿嘿笑起來:“我們支持你!”
反正不是她們的世界,想養恐龍她們都說支持。
科黛向劉征蘭求情:“唐捐————”
“行了行了養吧。記得找老師喂它。”
科黛一眨左眼:“我會的。”
就在這一瞬間,她們的身體破裂了。
如同一張摔碎的鏡子分裂出碎片。碎片又變成無數的蝴蝶,透明而閃耀的翅膀映照出她們的臉。
碎片的縫隙裡,科黛的身軀隐約可見。她抱着那個圓球,盤腿坐在地上,微笑着看向她們。
“好了。”她說,“這個團結束了。你們覺得有意思嗎?”
顔閻:“有點吓人,朋友!”
劉征蘭:“集體主義冷笑話太多了。”
康爍影:“隻要不死人就有意思!”
科黛哈哈大笑,用右手朝她們比出一個手背朝外的“ok”手勢:“下次,再來一起玩呀!”
話音剛落,她們就感到思緒被扭作一團,揉了揉,像鉛球般被人“咻”地扔了出去。
三個人翻滾、轉動,直到彼此骨碌碌地撞在一塊兒才停下。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闆,兜裡有手機,旁邊還壓着綠書包。這裡是,這裡是,這裡是——
是學校!
雖然嘴上說着甯願回來高考,但真的回來之後每個人都萎靡了。劉征蘭跪在地上摸索了一陣,沒找到眼鏡,但找到了牌位。她捧起牌位念叨:“送我回去送我回去送我回去。”
顔閻率先找到了旁邊不省人事的周真真。康爍影說你探探她鼻息,顔閻說鼻息有時候探不到,摸脈搏。
剛碰上周真真的手腕,對方就皺着眉揮開她的手,把自己蜷成一團,嘴裡嘟囔着:“再睡一會兒……”
她還活着!
顔閻和康爍影互相抓着手激動不已:“不用坐牢了!”
康爍影看了看手機,發現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之久,她們一直躺在這個湊近才能看到的視野死角裡,這才沒有人發現她們。
興趣班馬上就要結束了,劉征蘭和康爍影收拾收拾,準備不去興趣班了,等到下課直接一起回教室。
顔閻讓她們倆在外面等一陣:“我要進去把稿子講完。”
劉征蘭幫她抱着綠書包:“你還批判三島由紀夫?”
“不。”顔閻說,“我批判太宰治。”
“不是改了嗎?”
“不改了。”顔閻從兜裡掏出半塊橡皮,把稿子上的字擦出一大片黑印,“我要是改了,她怕要一直崇拜他了。”
她說的是周真真。上學太累了,在跑團的世界裡走了一圈更是讓她的精神緊繃。好不容易放松一陣,她在略帶暖意的地面上酣睡如泥,毫無醒來的預兆。
“你批判了,她也不一定會改觀。”康爍影玩手機的間隙裡擡頭說了一句,“這就跟粉絲追星一樣,就算你說了,她也覺得是污蔑,或者可以原諒。粉絲追星多少是有點自我投射的,也就是把對美好的渴望投射到偶像身上。否定偶像,就像是否定粉絲的理想和個人經曆,這是很令人難過的。”
“你想得這麼清楚幹嘛還追星?”
康爍影瞪她:“你明明知道紙片人也避免不了刻闆印象,幹嘛要看紙片人?不就是因為把他們當娛樂産業在消費嗎?我們真人粉絲就不可以享受娛樂産業了?你以為娛樂為什麼叫娛樂,我們開心啊!”
“嗯……也行吧。”
“而且。”康爍影用下巴指了指周真真,“她更複雜,她喜歡的是文學家,文字的信息更多,更容易讓人共情。你就算真的說出來,她也隻覺得你在否定她的情緒而已。”
“那我也要說。我把該說的說了,她怎麼覺得就看她自己了。就算她還是喜歡太宰治,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我會尊重她的。誰也不能否定别人的愛好。但是如果周真真隻是在喜歡文學,而不是在崇拜某個人,她就應該更喜歡被抄襲的明淑和太田靜子,而不是太宰治。”
顔閻把稿子按在胸口,“我想表達的隻有一點:我們不一定需要投射。如果喜歡美好就去創造美好,喜歡文字就去創造文字,喜歡理想就去追逐理想。而不是把這些放在他人身上。那樣子太被動了。
就像太田靜子崇拜太宰治,最後被他抄襲了《斜陽》一樣。要是周真真也像那樣崇拜某個人,她會被吸血吸空的。”
劉征蘭點頭:“如果隻是覺得文章讓人共情還好,但她顯然是在迷信偶像了。不管這個偶像是太宰治還是你都不好。”
“耶?你和她又不熟,你怎麼知道她崇拜我?”
“看她對你就知道了。”劉征蘭指着顔閻,“你不就是為了不讓她難過才來改稿的嗎?她現在對你的态度,就是對偶像的态度。不然就不會在跑團的時候跟你一換一了。
她那個幸運可以用來偷襲敵人,讓我們5v5戰鬥,也可以用來快速逃跑,唯獨不能在以為自己會死的情況下拯救你。她還是高中生,談什麼以命換命?太不健康了!沒有誰的命是該拿來換的,沒有誰是該為别人犧牲的。”
顔閻撓頭:“原來我犧牲自己救你們的時候,你是這麼看我的,嘿嘿。”
“……你不一樣。咱倆都把那個世界當成純粹的遊戲了。你壓根不覺得自己會真死。周真真可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的。”
康爍影用指甲幫顔閻切開橡皮,用更幹淨的一面擦掉鉛筆的痕迹。
顔閻不願意成為偶像,不願意承載任何投射。她也不希望周真真這樣做。慕強、戀智、崇拜,都是把人當作美德的具象化。但事實上,沒有人能代表一種美德,追逐人不代表能追逐美德,追逐強者不代表自己就是強者,愛自由獨立的靈魂不代表就是自由獨立的靈魂。
美德是人的注腳,人是美德的參考。任何人都不可能用他人的手去觸摸美德。
在這樣無聲的共識下,顔閻晃醒了周真真,拿着批判太宰治的稿子,和她一起走進曆史名人社。
劉征蘭和康爍影在外面,默默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