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婆子精明得很,“你知道這其中的行當,這不是害我嗎?”
“你聽我說完。”
莫蓮雲淡風輕地聊起來,“明文規定的法律是,很多款式是隻能王宮貴族專屬,很多面料是隻能王宮貴族通用。”
邊說邊找了張大桌子,把那件衣服攤開。
“但是并不是所有面料都隻能他們專屬,我挑一些不在範圍内的好的面料裁剪改款,再加上些我自己設計的想法,每件衣服樣式隻做一件。這真絲面料在盛安的均價是多少,我們對半賣,但是每個款式隻做一件,做孤品,你覺得如何。”
瞎婆子此刻端詳着衣服陷入了沉思,莫蓮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這個款式。
莫蓮還為這衣服寫了一句詩,“萬裡層雲仙樓台,群山争豔拂塵埃。”
随後又問義正,“你這繡工有沒有什麼說法。”
“我家五代單傳的,沒有人能模仿。”
莫蓮突然拍腿叫好,“那不就得嘞。”
“嶽師傅,您就說這繡樣是失傳的繡法,您在什麼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義正,然後她如何跟你合作就行了。”
那繡工确實很少見,越是稀有的東西就越珍貴,此刻你再加上一些頭銜,便能賣出天價。
盛安城内是有不少大戶人家找瞎婆子做衣服的,因為這樣的手藝再找不出第二人,在她這裡做衣服買衣服也成了權力身份的象征。
“我們利潤怎麼分。”
“師傅,如此真絲在城裡是什麼價格。”
“二兩黃金一件。”
“你這衣服賣個一兩黃金,我不跟您抽成,第一件我們就當交個朋友,日後您要是覺得好,我們再合作。”
義正嬌羞地拉住了她的手,“師傅,整個辛者庫,都指望着莫蓮翻身呢!”
瞎婆子這會兒才真正開始打量莫蓮,看她穿的那身衣服,對着義正緩緩開口,“你也是真的信任她,這是你未出嫁前,我給别的學徒的展品。”
莫蓮看了自己身上的那身衣服,立馬明白了義正的用意。
“你們出去我再想想。”
說罷,給二人倒了茶,自己去内室了。
義正有些着急,聞着紅茶的香氣,始終沒有下口。倒是莫蓮,翹着二郎腿,心滿意足地開始品嘗起來。
“你還有心情喝茶。”
義正一臉不解。
“她會同意的。”
義正更疑惑了。
“我師傅很有個性的。”
“她會同意的。”
莫蓮胸有成竹,果然過了一會兒,瞎婆子緩緩走出來,“行。”
莫蓮此刻高興的打轉兒,随後求着瞎婆子參觀了她裁縫間,看了上百張盛安流行的圖紙。
時間一過,到了中午,畢竟和義正很久都沒見了,瞎婆子親自下廚,留了二人吃飯。
不得不說,中國的美食從不讓人失望。瞎婆子做得一手好衣服,也置辦出一手好的飯菜。
莫蓮喝到了心心念念的玉米排骨湯,那是一個大滿足。
瞎婆子在飯桌上,也切換了角色,收去了生意人的精明,化身為一個慈祥的長輩。
“嶽師傅,您這玉米排骨湯真好喝,為啥宮裡和街上沒人做!”
“我是有一次做湯的時候,不慎把玉米掉落在了鍋裡,誰知口感甘甜,心曠神怡,别家沒想過有這種做法,我也沒曾想過廣而告之。”
“為什麼?”莫蓮整張臉都埋在碗裡,還在允吸着排骨的軟爛和玉米的甘甜。
“沒人試驗過的東西,若是從不是貴族的人嘴裡說出來,所有人都會保持着懷疑。”
太好吃了,莫蓮連幹六碗,喝得小臉通紅,滿足得很。
“就像當初我質疑打我的丈夫,質疑他為什麼可以背棄我們結婚時的誓言可以尋花問柳,但我為什麼不能休夫另嫁的時候,我的母親,族人,甚至不相幹的人。都在罵我瘋了,都在看我的笑話。”
莫蓮喝湯的嘴停頓了。
她從碗裡擡起頭,看着瞎婆子那張臉,思忖了好一會兒,“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他們才是笑話。”
瞎婆子僅存的那隻眼的神色有了變化,她抑制住顫抖的肩膀,找個借口說去廚房加湯。
史書總是按部就班地記錄着統治者和成功者。我們在曆史的長河裡看到的寥寥數筆,對于被記錄者來說,那是他在屬于自己的那個時代的最高光或是最具有影響力的時刻。
然而對于普通人呢,對于埋沒在時間縫隙裡分不了史官半點墨水的普通人呢,誰會知道他們的難過或者悲傷,誰會知道他們作為個體對體制對待封建的反抗。
那一刻莫蓮透過瞎婆子的隻言片語,看到了千千萬萬個沖擊着封建礁石的洪流。礁石難以撼動,洪流轉瞬即逝,但是它們存在過。
“我母親也是裁縫,少年曾幻想有一家自己的鋪子,但是我的母親還是嫁給了素未謀面的父親。父親妻妾成群,一年也見不了我母親一次,她長年足不出戶,在家照顧我,手也逐漸生疏了。于是我找了師傅學了手藝,抱着對未來的幻想,可是在我十六歲那天,在一個沒有規定但是所有人默認規則下,我被逼着走了我母親的老路。”
莫蓮放下了筷子。在她的記憶裡,那是義正第一次開口說這麼多字眼,字字平淡卻句句戳心。
二人對視而坐,隔着飯菜的煙火氣,莫蓮看到義正的眼裡波動着一泉死水中憤然頑抗的暗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