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昭從未知道雨可以下得這麼大，這麼急。像是龍王發了怒，要将整個世界颠覆。

眼睛根本睜不開，趙昭全身濕透。躲掉魔頭的攻擊耗盡了他最後的力量，他因為冷顫抖成篩子，可還是榨出心間、筋骨間的力氣，捏了個尋蹤訣。

玫紅色的線在透明的雨簾裡鮮豔得發紫，趙昭一個趔趄，向線的那頭奔去。他完全看不清前路，卻絲毫不敢停下腳步。他隻知道繼續向前跑，他怕他晚了一步，事情就無法挽回！

天臻拉住他，似乎在耳邊說什麼，趙昭卻嘶吼道：“你去救桐華！”

至于他，他要去找雨妖！

趙昭就這樣渾渾噩噩跑了段距離，摔了就爬起來，不知道嗆了多少口他嫌髒的水。積水漲得很快，幾分鐘就到了大腿，趙昭邁動腳步都很艱難，時不時撞到木頭，時不時被倉皇的人抓住腳踝。

他雖然還在竭力地向前走，可不得不承認個事實，他趕不上了。

他、趕、不、上、了！！！！！

青年喉頭冒出一聲破損的嗚咽，淚從兩眼滑過臉頰，他卻仍然不敢放棄。他精疲力竭地前進着，被一個浪頭摔在地上。

趙昭的臉躺在地上，咽着心間的苦水。

他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也做不到！就連一個浪，都可以将他輕易打敗！

他撐起身體，要往前跑，剛才已經耽誤一點時間，他要更快！一隻手臂擄住他的腰，帶他跳到了浮木上。

那人湊着他耳朵道：“桐華我已經安頓好了，現在我帶着你一起過去。”

趙昭抱住天臻的脖子，下一刻一個鬥笠被戴到他頭上。他能看清周圍了。

他看着天臻借着藤蔓，帶着他快速地在屋檐間穿梭着。他崩潰的情緒逐漸冷卻了，像是個得到糖的孩子，他覺得他被從絕望的邊緣拉了回來，他覺得此刻，天臻就是超人。

雷聲轟轟，黑雲被慘白的閃電劈成兩半。巨大的雨勢沖毀堤壩，惹得河水倒灌，洪水像巨獸般席卷而來，所經之處哀鴻遍野。

趙昭看見洪水淹沒了隻有一層的屋子，看見有人苦苦扒伏在木闆上，被一個浪花打下，不見了身影，還看見幾個人頹然地坐在瓦檐上，在他們周圍，已經沒有更高的建築可以攀附……

紫線伸進一棟三層酒樓，酒樓的最頂層破了個大窟窿，天臻抱着趙昭跳進去。

窟窿旁，幾個大漢畏縮成一團，他們看着白衫男子，涕泗橫流。

“你們讨厭我，為什麼不來殺我，為什麼要對她動手！”

“你們不都是人嗎！怎麼能忍心對同類下手！”

兩人闖進去，正看見雨妖眼神通紅地掐着一個人的脖子，而那人面色發紫，眼看就要沒命。

趙昭想叫喝止，卻發現他還不知道雨妖叫什麼。

他隻得道：“雨妖，停下——”

看着正道義士的兩人，雨妖的手頹然落下。那人砸到地上，被他的夥伴避之不及。

雨妖看着青年，潸然淚下，像是向家長尋求公平的小孩：“他們……把她殺了，他們把她淹死了，我找不到她了……”

屋外浪潮滔天，黑雲層層堆積，肆虐的洪災離覆滅這個州隻差一步。

趙昭抖着唇：“我明白……”

他持着的玉色小劍朝着雨妖，流淚道：“你快把雨停下來，我可以……（不殺你）”

雨妖隻是含着淚，緩緩搖頭。

一道閃電貫穿天際，照亮深幽的江河，也照亮樓内的景物。趙昭看着他的臉龐被點亮，又迅速灰滅下去。

雨妖張開手望着天：“愚昧的世人，我要讓他們……”

跟随着召喚迅速堆積的黑雲，将月亮最後一點掙紮的光輝掩掉。深淵般的黑夜裡，雨勢更加兇猛，幾乎要将屋頂打穿。黑黝黝的洪水卷起萬丈高浪，像是魁偉的巨人，要将所有踩在腳下。

趙昭嘶聲力竭地吼道：“你趕緊停下！！！！隻要你立刻停下，将功補過，一切還能挽回！”

“除了這些壞人，還有那個生病的孩子，吳姑娘的家鄉，還有你一直不想淹的朔州！！！”

雨妖吼道：“我不在乎！！！！”

他盈着水光的眸看着趙昭，流下兩行淚。

他抽噎着，伏地而哭，幾乎要化作一灘水。

外面的雨仍舊磅礴，洪水卷起不少人。

趙昭拿着劍，渾身顫抖。

怎麼可能不在乎。

他們都知道他說的是假話。

連路過祝由術，都要一字不差念的妖，怎麼可能不在乎。

空中突然浮現出數根邪惡的黑氣，像蚯蚓般要鑽入雨妖體内。

雨妖：“你殺了我吧。我不想變成她讨厭的樣子。

“我不做惡妖！”

他渾身在不斷往外流水，坐着的地面蔓延了一池。

趙昭還記得他因為打濕屋子局促的模樣。他閉上眼，一柄劍捅入雨妖腹中，一切靜止了。

雨妖的身體逐漸分解，先是兩邊，最後是中間。他化作微末而繁多的光點消失，隻留下一滴金黃的血滴。那些喧嚣的雨聲、掀起的浪濤、積蓄的烏雲都沒有了，隻有一場小小的淅淅瀝瀝的雨突兀地下了起來。

小劍哐當砸在地上，趙昭雙膝跪地，手撐着地面，眼淚不斷從睜着的眼眶裡掉出。

我……無能的我……

錯過的我……

他全身都在發燙，整個人都像要燒起來。

我其實是把你當朋友的啊……

眼淚還在兇猛地落，趙昭的情緒卻冷卻了。他昂起頭，褐色的眼珠望着天臻。

“沒有通過系統，是嗎？”

那隻拾起血滴的手一頓，低聲道：“是。”

趙昭淚水狼狽地沖刷着面頰。

他保住了雨妖最後的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