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好冷。
鑼鼓喧天,趙昭迷迷沉沉醒來,看見有根紅線栓在他身上,另一頭沒進簾子裡。
雨夜,頭頂的轎廂被敲得咚咚作響,混合着轎外雨的啪啪嗒嗒,油然而生一股寒氣,令趙昭面龐發冷。
一頂花轎,一步三晃地走在清寒的石徑上,于身後的山峰,渺小得像個黑點。
趙昭呆在轎廂内,手腳全被捆住,他的肩頭摩擦着兩邊車壁,頭緊緊地抵着木闆。一遇颠簸,轎内黑壓壓得讓人喘不過氣。
對女子來說都狹窄的花轎,裝進一個成年男子,像是要将他困死在裡面。
轎廂外有鬼在交談,隻言片語鑽進耳朵。
左邊的:“……怨氣很厲害了,大人還不準備……嗎?”
右邊的:“怨氣壓抑越久越……大王靠它……怎麼會……”
怨氣?王家人嗎?
被虐殺,還被搶去宅子,确實會怨氣沖天。聽起來那惡鬼似乎在利用王家人的怨氣增漲實力,靈異小說裡鬼靠吞噬怨氣升級的也不少。
趙昭心思百轉,他想要做出手訣,但手背被麻繩捆在一起,五指都分不開。
擡轎的鬼一個颠簸,趙昭鼻子狠狠撞到了木闆上,疼地嘶了聲。
談話戛然而止,那兩隻鬼探進頭來,慘白的臉上流着雨水,死死地盯着他。趙昭啞然,察覺它們的實力比昨天的高出一大截。
陰風粗魯地将紅布從地上卷起,蓋在趙昭頭上。它們似乎認為是趙昭将蓋頭甩下來的,嗓音沉沉:“你再這麼不聽話,我不介意好好教育你!”
然後嗤笑着:“你壞了鬼君的好事,鬼君非得把你挫骨揚灰不可!”
“哪來的深山修士,搞不清楚狀況,還以為是百年前?我們鬼君,就算那個鑄劍的宵夜親自來都收服不了,就憑你?”
肩頭被磨地紅腫,趙昭早就受夠了,嗆聲道:“當真有你說的那樣厲害,你家鬼君還會在這城裡十年?”
“你!”
鬼氣結的“冰塊”強塞進趙昭嘴裡,堵住他喉嚨。那鬼陰測測道:“暫時讓你得意一下,等下你就得哭天喊地了。”
趙昭嘗試解開繩結,可繩結紋絲不動。他有些着急,不知道天臻有沒有被捉來。
他應是睡夢中遭了道,這鬼君還真不報隔夜仇……
花轎搖搖晃晃地擡着,趙昭都不知道走到了哪裡,直到花轎停下,身邊的鬼恭恭敬敬道:“大人,那女人和修士都被擡了進來。路上他曾對您不敬,您看……”
惡鬼桀桀桀笑着,聲線嘶啞:“将他擡進屋子,我自會好好處理。”
“至于那女人,送她進棺材吧!”
趙昭呼吸一停,可他什麼也做不了。花轎走了一段,又停下。趙昭被扯出轎子,長靴踩進積水裡,激起嘩啦好大一聲。雨下得又多又密,他的紅蓋頭迅速濡濕。那兩隻鬼将他拖進室内,把他扔到床榻上就不管了。
大門被砰的關上,雨聲小了不少。趙昭嗅嗅鼻子,聞到一絲極淡的檀香。
這裡該不會是供奉鬼王的廟宇吧?
趙昭感覺不妙,像條毛毛蟲般在床上拱,想要把那該死的蓋頭擠掉。
嫁衣勾勒出他極細的腰身,青年服飾淩亂,烏黑的長發被雨沾濕。蓋着的紅布遮住他的鼻梁紅唇,留下讓人遐想的凸起。有幾縷發絲調皮地溜出,黏膩在冷白的下巴上,和那委然搭在肩頭的銅環瑪瑙耳墜,組成一道活色生香的風景畫。
該死……這蓋頭是粘了502嗎?
趙昭滿身大汗,他還在折騰時,一道陰風出現在室内,化作人形。
頭上的紅布被鬼氣掀開,入眼是一個堆着紅棗、花生的圓桌,上面還放着兩隻合卺杯。
獰笑的惡鬼朝他走來,手落在他的胳膊上。趙昭唇色慘白,用頭拼命拱它。
“滾開!”
惡鬼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它劃開綁着趙昭腳的繩子,鉗制着他坐到桌邊,要跟他喝合卺酒。
鬼氣按着趙昭腦袋,想要逼迫他喝酒,趙昭用額頭撞落酒杯,下一秒就被按到地上。
他的臉被石粒戳得生疼,趙昭由下往上看,終于明白這房間是用來幹什麼的了!
……這居然是個祠堂!
專供上香的桌案蒙着厚厚的灰,镌刻“祖德流芳”的牌匾失了顆釘子,搖搖欲墜。更為悚然的是,矮長桌上的、石壁内的白石龛布滿裂紋,其内供奉的木牌邊緣發白,像是一雙雙眼睛,陰森地注視着來者。
這是王家的家族祠堂,惡鬼居然在這裡強迫良家婦女,難怪王家人怨念深重!聽聞小鬼說惡鬼快要壓制不住這些怨念了,他是不是可以借這股力量脫身!
趙昭大喊着牌位上的名諱:“□□德、王涵映、王溫茂、王正平……”
惡鬼拽住趙昭的頭發,粗魯地将他往後拖。趙昭掙紮着,兵荒馬亂間不知道帶倒了什麼東西,哐啷嘩嚓響了一片。
惡鬼氣息粗重,似乎十分生氣。趙昭被它扔到牆邊,重重地撞上桌子。桌子震動,上面的東西滑下來砸了個粉碎。
趙昭眼前發暗,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他忍着疼痛,用被綁在身後手的指尖去探瓷片——因為他剛剛聽到了玻璃或是陶瓷破碎的聲音。倘若他能找到,那事情還有轉機!
指尖被鋒利的東西戳進指甲縫裡,疼的人冷汗直冒。那邊,惡鬼猙獰地往合卺杯裡倒酒,扭曲道:“你不喝是吧,我今天非要給你灌進去!”
冷硬的酒樽打到臉上,酒灑得滿臉都是,甚至有幾滴濺進了眼睛。趙昭閉眼默默忍受眼球的刺激,幾滴生理性的水珠流出。背着的手在瓷片上刮蹭。
惡鬼将他下巴強硬掰開,灌進酒液。那酒入喉,像是火焰般從食管燒到胃。惡鬼将他提起來,趙昭的繩結恰好被刮斷,他雙手捏了個訣,打出的字符令惡鬼一痛。
惡鬼松手,趙昭掃視整個房間。在他正對面,牌位左側牆壁的桌上,放着幾溜瓷罐,瓷罐的蓋子和瓶口間塞着黃褐色的“紙”,“紙”上似乎有朱砂寫的字。
鬼怪已經緩過來,要向他出手,趙昭猛地撲倒左牆,将那些罐子通通掃下桌子。
王家人不出面,指望不了!那女鬼呢!被關進棺材裡他不信她們沒怨氣!他也不信惡鬼能放棄這怨氣!
将這些東西通通掃倒,肯定有一個能觸發!
罐子破碎,露出烏黑的一團,看着像……肉?更像胚胎……
趙昭膽寒,就在這時,他感受到周圍氣溫冷了幾度,隐隐有黑影站在他身邊。
趙昭以為女鬼會大開殺戒,可一把金色的鎖突然出現,那些黑影瞬間黯淡不少,然後消失了。
可惡!!!!!!
“停手!我讓你停手——”惡鬼急了,趙昭不顧襲來的鬼氣,繼續掃蕩着。他注意到瓷罐桌子兩旁還有兩張桌子,擺着密密麻麻的小白瓶,不管不顧地将那些小白瓶掃下去,黑影再度出現。隻是這次金鎖斷了一半,才将女鬼強壓回去。
身後一股巨力将趙昭打在桌子上,他嘔出一口鮮血,五髒六腑都在疼。
他遲緩地翻過身子,眸子正好對着“祖德流芳”四個大字,大罵道:“你們王家人都是懦夫,家族被欺壓到這個地步都不出來!”
他還是不肯放棄。女鬼都能出現,王家人怨氣也不該比她們小。
“你們王家驕傲治水有功,可現在水都要把你們家淹了,王弘濟就是個廢物,擔不起賞賜,所以王家被屠滅滿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牌位上的裂紋更開了。
“王弘濟就是孫子,生他的人也是孫子!你們王家人,全是孫子!!!”
整個房屋都在震動,漫天鬼怪暴起,紅着眼睛要朝趙昭撲來。趙昭咬着舌尖,艱難地掐了個訣,這是他新學會的手訣,能喚起鬼的意識。果然,那些鬼稍微清醒,記起有着切骨之仇的人是誰,齊刷刷朝惡鬼撲去。
它們将惡鬼圍了起來,趙昭看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能看出惡鬼并不輕松。
趙昭也不矯情,咬着牙,拖着要碎的身軀往外跑。可誰知那惡鬼恨他極了,不顧被王家鬼撕咬,也要沖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