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空氣裡充斥着消毒液的味道,處處可見醫護人員忙碌的身影。
容清抱着容橙坐在候診室的長椅,緊緊盯着診室門口大屏幕上的候診名單。
“爸爸,到我們了嗎?”小小的容橙趴在容清的懷裡,聲音沙啞,因為發燒,整個人都有點迷迷糊糊的。
“快了,下一個就到我們了,橙橙再堅持一會。”容清心疼地摸了摸容橙的頭,自責湧上心頭,讓他忍不住紅了眼眶。
容橙是個早産兒,機體免疫力低下,每當換季的時候,因為冷熱交替總是容易感冒發燒。
這次也不例外。
哪怕他已經很小心在照顧孩子了,昨天夜裡他起身給容橙掖被子的時候才發現她發燒了。
吃過退燒藥,容橙的狀态好了許多。
但孩子看着還是很難受,所以一大早容清又帶着她來醫院看病。
“請容橙到一号診室就診。”
聽到叫号的廣播,容清抱着容橙快步來到診室推開了那扇門,他抱着孩子沒注意到正在低頭專注敲打着鍵盤的醫生,而是先禮貌地開口打招呼:“醫生您好。”
就在他抱着容橙坐下的時候,剛好與此時擡頭的醫生對上了目光。
在視線交彙的那一刻,兩人都怔怔地看着對方。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容清瞳孔驟縮,呼吸一滞,心髒砰砰直跳。
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看着對方。
他們都未曾想過,會在這樣平平無奇的一天,會在醫院,會是以醫生和患者的關系重逢。
五年不見,歲月都在彼此身上留下或多或少的印記。
可是僅僅一眼,他們還是認出了對方。
容清抱緊了懷裡的容橙,眼裡的震驚仿佛要溢出來。
江景盛。
那個占據他整個青春的初戀。
他的前男友。
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此時此刻,他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手捏得死緊,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曾經想過無數種他們重逢的方式,卻沒想過這一天來得這麼突然。
他還想過,如果再次相見,他應該以怎麼樣的姿态出現在江景盛面前,或是成熟、事業有成,再遇到江景盛的時候,能從容不迫地面對他。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狼狽。
與想象中的輕松自如大大相反,他緊張得連臉色都煞白。
多年未遇見藏在心底的那個人,沒有重逢的驚喜,隻有惶恐和不安,深深籠罩着他。
如果他知道江景盛在這間醫院工作的話,他絕對不會選擇出現在這裡。
容清眉眼低垂,主動避開了他的目光。
眼底的驚懼不停地在擴散。
江景盛的目光從他的眉眼一路下滑,看着他懷裡的容橙,他的眼中閃爍着複雜的情緒,震驚、失望、嘲諷接踵而至。
容清感覺到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的容橙,心跳如擂鼓般在耳邊回蕩。
他的臉色比生病的容橙還要蒼白幾分。
江景盛并沒有多說什麼,就像是個普通的醫生,坐在他前面的是患者而不是前男友,聲音像摻着冰,冷漠地開口:“患者的名字。”
冷冰冰的聲音與記憶裡那道溫柔的聲音漸漸重合,容清眼眶泛紅,強忍着鼻腔的酸澀,調整呼吸,聲音微顫:“容橙。”
聽到孩子的名字,江景盛還是無法避免地刺痛了下。
他在這短短的幾秒鐘裡,試想過無數種理由。
或許是朋友的孩子,容清隻是幫忙照顧,或許他是孩子的老師,或許……
但她姓“容”。
容清的容。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包裹着他的心髒,江景盛一邊在病曆檔案裡輸入患者的資料,一邊面無表情地開口:“你和患者的關系。”
“父女。”容清的聲音很輕,但此時此刻的診室很安靜,落針可聞。
這麼輕的一句話卻像一座大山深深地壓在江景盛心裡,沉甸甸的。
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可當聽到“父女”兩個字時,一向冷靜的他,在敲打鍵盤時,手指都在顫抖,連父女兩個字的拼音都無法準确輸入。
江景盛深吸一口氣,聲音艱澀:“患者幾歲了?”
容清低着頭,攥緊了容橙的小裙子,淡淡開口:“三歲。”
心裡那根繃緊的弦線徹底斷了,江景盛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原來他心底裡一直念念不忘的前男友,在離開他一年的時間就與其他人結婚生子。
原來一直在原地踏步的隻有他自己,深陷痛苦的也隻有他自己。
而前男友早在分手之後把他抛之腦後。
隻有他活得像個傻子一樣,對以前的事揪着不放。
江景盛垂眸斂去眼底的晦澀,淡聲道:“孩子怎麼了?”
“昨天晚上開始發燒,早上吃完早飯我給她喂了退燒藥,現在好點了。”容清一邊解釋,一邊心疼地摸了摸容橙的小腦袋,幫她把口罩重新戴好。
“爸爸。”容橙揪着容清的前襟,輕輕喊了他一聲。
容清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江景盛,手指不自覺地顫抖,緊張得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而不規律。
他心裡一陣後怕,還好早上出門的時候給容橙把口罩給戴上了。
因為容清的目光太過戒備和緊張,讓江景盛反而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他的孩子看起來面色紅潤,隻是生病不舒服困倦而已,而容清反倒是生了一場大病,臉色蒼白難看,身形消瘦,雙眼透露着極重的疲憊感,仿佛随時都會倒下。
關心的話卡在喉嚨裡,江景盛咽了下去。
“先帶孩子去驗個血吧。”
現在是流感病毒的高發期,所有到醫院因為發燒看診的患者都需要先驗血看完檢查結果再對症下藥。
聽到驗血這個詞,容清愣了一下。
江景盛以為他沒聽清楚,重複了一遍:“到三樓的檢驗科驗個血,拿到報告之後再回來診室找我。”
“好的,謝謝醫生。”容清抱着容橙,小聲地道謝,拿着江景盛開的單子就要往門外走去。
江景盛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甚至他身上那件外套還是五年前自己給他買的,還有那雙運動鞋是他送給容清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他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在他走後,江景盛沉默了很久。
秋冬是流感病毒的高發季,來市醫院看病的患者特别多,看着檢驗窗口那一排采血管,容清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他還得在醫院逗留很長一段時間。
容清住在南蕪鄉,一般發燒感冒都是在鄉下醫院就診,偶爾會來市醫院這邊給容橙取藥。
容橙的身體不好,他每年都會定期來市醫院給容橙做一次檢查然後開點提高免疫力的藥。
他從前并沒有在醫院裡見過江景盛,也不知道江景盛原來已經從國外留學回來了。
他坐在候診室大廳,心不在焉地抱着睡着了的容橙,沉浸在思緒的海洋裡,意識慢慢流淌。
看着容橙那張與江景盛八分相似的臉,容清心神不甯。
江景盛應該沒有發現什麼吧?
他從未想過讓容橙暴露在江家任何人的視野之中。
也從未想過什麼“認祖歸宗”的戲碼。
更不想讓江景盛發現容橙的存在。
這次的意外,讓容清心驚膽戰。
他自以為是地躲了江景盛五年。
但諷刺的是,其實江景盛在五年前他們分手的時候就出國了。
從分手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退回到了陌生人的關系。
五年來,從未聯系過一次。
容清以為,他們會老死不相往來。
今天意外重逢,也如他想的那般,他們僅僅隻是陌生人。
江景盛隻是一個普通醫生,而他隻是來看診的患者家屬。
江景盛也還是他記憶裡的模樣,清冷矜貴,高不可攀。
他也一樣,還是那麼的落魄、狼狽,在江景盛面前擡不起頭。
他們就像兩個世界的人。
原本就是兩條無法相交的平行線。
隻要江景盛不查,他會永遠保守容橙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