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我什麼都知道了”的第一秒,沈昕确實很震驚很害怕,不亞于驟然得知紀輕行就是“沉老師的狗”的時候,宛如一記重錘砸在腦頂,後腦勺和脊背猛然收緊,寒熱交替,頭暈目眩。
但緊接着就覺得不對。
紀輕行太氣定神閑了。
他試探道:“你知道什麼了?”
紀輕行胸有成竹地說:“都知道。”
“說說看。”
“你确定?”
“為什麼不确定?”
紀輕行歎了口氣:“說了我怕你不高興。”
話到這裡,沈昕斷定,他絕非“什麼都知道”。
心放了下來。
也開始好奇,他究竟從哪兒聽來了些什麼?
“你說就是,我不會不高興的。”
紀輕行仍然猶豫。
沈昕便以退為進,雙手推他胸口:“不說算了,别拉拉扯扯的。”
紀輕行一笑:“意思是說了就能拉拉扯扯?”
沈昕:……
“不說算了,我不想聽了。”
這回是認真的。
紀輕行連忙側頭貼着他耳邊哄:“說說說,你别生氣,你剛說了不生氣的。”
“你先把爪子撒開。”沈昕皺着眉撥拉肩上的手。
紀輕行也不堅持,松手走開,在客廳裡踱步。
“我聽你爸說,你這幾年一直在寫東西,但沒什麼成果。我想你一定不開心吧,因此不願跟别人說,甚至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學文學的,相關種種都不提,結婚之後也一直瞞着我。”
“後來你又知道我喜歡……我看沉心的書,而沉心那麼厲……在你們這個圈子裡很有名氣,你就更不好意思說了。”
“可能也是因為這個,你對我看沉心的書、跟他聊天、給他打賞這些事非常不滿,說起沉心時的态度也……不太好。”
一再收斂措辭,沒說出“嫉妒”二字。
沈昕平靜地看着他,平靜地聽完,心裡卻早已——
啊?
啊???
啊??????
紀輕行的腦回路怎麼……
這麼詭異?!
詭異中又透着些許合理。
那家夥自信滿滿,覺得看透了一切。
現在該怎麼應對才好呢?
沒有立刻反駁,紀輕行更加認為自己說對了,看着沈昕的眼神變得柔和而充滿疼惜。
“昕昕,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我知道,你絕不隻是在意有沒有收益,對你來說,更重要的是反饋和共鳴,對吧?所以如果你願意,請讓我成為你的讀者。我可以跟你讨論,幫你提建議,沒有指導你的意思,隻是作為聽故事的人,和講故事的人盡情聊一聊,也許可以幫你解決一些困擾,也許會讓你産生不一樣的思路,總之這一定是個非常有趣的過程。我雖然不創作,但鑒賞水平沒的說,不是自誇,連沉心這樣的大神都對我非常認可。相應的,如果你暫時不願意,我當然尊重你,絕不會故意去探尋你的領地。你的書房,不想讓我進我就不進,你的東西,不想讓我看我就不看,你不要緊張,也無需刻意回避。我們可以擁有這樣的默契。”
紀輕行很誠懇。
他為自己考慮了很多,很細,很周全。
沈昕感覺得到。
垂下眼簾想了想,他故意說:“沉心也許不是真地認可你,隻是通過這種方式鼓勵你打賞。”
紀輕行當即嗤笑:“怎麼可能,他不是那種人。你沒看過他的書吧?否則肯定不會說出這種話。”
然後一愣。
看着沈昕冷漠的面孔,後悔莫及。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是說……嗐,總之你明白的,我對他絕對沒有……”
“紀輕行,你沒跟我說實話。”沈昕直視着那雙有些慌亂的眼睛,“你似乎是為我付出了很多,但你卻連實話都願意不跟我說。你總是用你的想法揣度我,覺得我會這樣、我會那樣,其實我真正是什麼樣,你并不清楚。而你如果一直隻是用這種表面讨好的方式,那我們的關系也永遠隻會流于表面,我不可能跟你……”
沈昕一頓,不知怎麼的,一時上頭沒收住,話說得過了。
果然紀輕行聽了便嚴肅起來,露出深思熟慮的表情,片刻後說:“好,我跟你說實話。我的确喜歡沉心的作品,他的文字、構思、思想無一不讓我震撼,讓我覺得非常有共鳴,覺得那是一片……在現實生活之外供魂靈魂息的地方。也是機緣吧,他剛一開始寫書就被我發現了,我是他的第一批讀者,這些年來,讀他的書已經成為了我的生活。我欣賞他,崇拜他,甚至覺得我們是能夠深度溝通的知己好友。公司發展新業務,我決定跟他合作,必須承認其中有出于私人的原因,但這一切僅止于此,你懷疑的那些是堅決、一丁點兒也沒有的。”
沈昕沉默了。
這樣的話以前不是沒聽過。
可隔着屏幕看文字和當面聽的感覺截然不同,以為是身在遠方不會見面的讀者和明确了是紀輕行的感覺又……
天差地别。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非常複雜,走去沙發扶手上坐下,他低着頭不看紀輕行,半晌後低聲問:“既然如此,既然這麼重要,你為什麼……”
“因為你更重要,因為我知道即便隻是這樣的關系也依然會令你不爽,所以就算再舍不得我也必須舍。我還知道,就算我舍了,但你隻要想到我曾經對另一個人投入過那麼多時間、金錢和心思,就終究會别扭,甚至會鑽牛角尖,覺得雖然無關愛情,但它的意義、程度也許比愛情更深重……”
紀輕行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