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記不清,自己同眼前最盡心的這個徒弟道了多少次勸說,講了無數次違背天道的不可能。
她知道有些道理是講不通的,有些情理也是斷不盡的。
遲讓微微怔了一下,又恍然失笑,他朝着主神躬身行了禮:“既然我已經記起來了,就去繼續做該做的事了。還望……”
他說時,眼眸裡的清波泛起了苦澀的漣漪,“還望下一次,師父依舊能将我喚醒。”
主神望着這道殘缺不全的背影,嗓音加重了些:“下一次……沒有下一次了。”
說時,她再次攥緊了寒氣煞人的掌心。
思緒回轉,遲讓從魇夢中徹底解脫。許是方才費了心思,在察覺自己并沒有身處任何威脅後,他整個身子終于得了松懈,額間的汗水也早已浸濕了青發。
遲讓擡眸見天,夜色已經褪卻,他自行掐算了時辰,嘴裡喃喃自語:“這個時間,應該早回來了。”
昨日晨起,他推開門時便在自己的門闱上發現了淮先定住的傳信。
他指尖捏訣,将信展開,淮先那道如朝日般的聲音憑空響起:“遲讓,今日可是九天的上元燈宴,我這還是頭一次在天上過年,可得去看看。我知道你這古怪的性子,從來都不喜歡湊熱鬧,所以這熱鬧我替你去看了,回來再同你細細說道。”
聲音散去,遲讓微微上揚嘴角,倏地又很快收了回去。自從恢複了失散的記憶,他想起了很多,自知九天不是能長待的地方。
這裡除了主神留存了記憶,所有的師兄師弟以及熟悉交好的神君都忘記了他曾存在,似乎是遭到了反噬,成了别人口中提不起姓名的那道傳說——那位唯一過了天門的神。
遲讓自知自己陷入了晉升的劫數,反複活在了同一個時間軸上,哪怕每一次重新回到了最初的起點,從主神那裡拾回了記憶,以為隻要按照固定的軌迹去避開命劫,就會讓結局變得不一樣。
可是,事情的發展走向都和先前不同,無數條路徑衍生出了無數的支點,可最後都指向了同一個結局。便是淮先走火入魔,毀了九天,主神不得不站出來維持天道秩序将他打回人間,陷入無道輪回。
所以從最初的盛滿期冀,到後續的疲乏和無望。遲讓變得越來越沉默,希望一點一點被粉碎。他也不再與任何的神君有牽連,因為就算再次相識,很快又會被遺忘。
他漸漸成了别的神君眼中排位最末,性情古怪的存在。當然,他們也看不慣那個傾盡全力被他複活,卻靈根最弱毫無實力的淮先。
而這兩個怪類也正好因為同日飛升同住在了一處,此處離主神的蓮花殿最遠,處于九天的最南端,稱為南庭殿。
初飛升時,淮先認為九天的一切都頗為新奇。他最喜歡守在南庭殿前,擡頭看着一望無際的蒼穹。每位神君飛升時,他都能站在這個地方瞧見轉瞬即逝的流星劃落,就像他們來時的痕迹,總會被他輕易捕捉。
相比之下,遲讓卻總是獨自一人待在殿内,對任何的事物都從不過問。淮先實在不明白大好的仙途為何被這位神君修成了苦情道。
淮先曾問過他:“九天這麼大,你怎麼總将自己關在此處,你不想出去看看嗎?”
對方卻答道:“不想。”
明明是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性子外放的淮先又吃了次閉門羹,索性他就淡忘了這個疑惑,隻當遲讓性情古怪。
不過,在這諾大的九天,他飛升晉神認識的第一個神君,同住在一處的都是遲讓。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遲讓與其他神君不一樣。
漸漸地,他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都會第一時間想到遲讓。比如這次燈宴,他便攜着滿心的歡愉去細細觀賞,再等回來時與遲讓一一分享。
可是他卻一夜未歸。
遲讓掐準了時辰,望着如黛的天色,心中自是有些不安,快步離開了南庭殿朝着遠處已經滅了燈的宴會處走去。
他眸光極靜,心卻很急。因為,每一次的變數都發生得悄無聲息。
直到涉入燈宴的地界,這裡隻餘熙熙攘攘幾道人影,很多神君都已經散了。
他依稀聽見了不遠處漣漪輕動的聲響,循聲走去,是琉璃炫彩映射下的九霄瑤池。有許多神君在這裡放了祈明燈,有的是祈願自己能早日晉升階位,有的卻是祈願凡間親人能順遂一世。
而淮先一身白裘曳地,半蹲在迷離不散的水霧中,望着深遠的池水,嘴裡自言自語着什麼。
遲讓見他無礙,心中懸着的沉石才落了下去。他凝望着眼前最熟悉的背影,沒有發出任何的動靜,不想去擾了這一方天地。
可他也忍不住,想聽聽淮先在說些什麼。遲讓遂手指捏訣,聽風入耳。
淮先用神力穩穩定住了祈明燈,聲音越來越清晰:“我此心三願,一願凡間的親人一切平安,幸福安康。二願自己神途順遂,早日升階。三願……三願遲讓心之所願,定能如願……”
“……”
遲讓無言,若是過去,祈明燈終是要辜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