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看見了陳向明,許多先前未曾參與陳家禍事的鄉民也都圍了上來,臉色不太好,話也說不出。
他們就像被無盡的絕望淹沒,那一瞬間,陷入了深無邊際的沉默。畢竟在事發時,他們也隻能沉默相待。
可現在追悔莫及,又有何用呢?
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看着這些垂憐的眼神,和想說卻開不了口的衆人,陳向明輕輕搖了下頭,甩開了身旁兩人的攙扶,獨自憑借着意志力支撐着破損的身子,便是直直站在那兒,分毫都不想同任何人再沾染任何的關系。
他唯有目光緊緊盯着前方,餘光不時也瞥向了站在一邊的方時序,想求得一個答案。
“我知道你眼前什麼也沒有,也不敢相信蘭芝還在你面前。可你若是沒有什麼可說的,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方時序緩緩道,嗓音放慢,似是深有體會,“蘭芝姑娘就在這兒,她等着你。”
“……”
便是這一句等着你沖破了陳向明内心最後一層防備。
他深吸了一口氣,徐徐點了點頭,慢慢看向了空無一物的前方,眼神裡模糊不清:“蘭芝,是……是爹爹沒能護得住你。”
“是爹……對不起你們……”
他情緒逐漸高漲,手指着身旁曾經被蒙蔽的鄉民們,語氣撕裂,“是爹……是爹沒能擋在你們面前,去攔住他們……”
“爹那日……”陳向明滿腔的怒氣從四肢百骸裡席卷而上,“就不該為了繼續在這個鎮上求生計,去招待神棍他們,若不是喝了迷藥……你就不會被擡上花轎了……”
“若不是爹無能……你妹妹也不會神智不清強行要出嫁……”
“你娘也不會因為失孤之痛,放棄了求生的念想……”
“下輩子……下輩子就不要再做爹的女兒了……”
“好嗎?”
短短的幾句話,再無聲息,四周是沉黯的死寂。
陳蘭芝透明的身體逐漸消散,為求得這一句,她已經等了很久很久。從父母之命的婚約,再到死後不敢置信爹娘竟沒救她,最後親眼又目睹着妹妹被送嫁給了無支祁。
壓抑在她最後一根弦的,始終都是珍視如命的親人。她紛湧萬念,原來不願解脫的最後一個念想,竟就是爹娘。
簡簡單單的親情,似乎蓦然觸動了陳蘭芝拼命壓抑的情緒,在這聲聲自責和悔恨下,她終于能散了。
陳蘭芝露出了苦澀的笑意,在松弛的神情和不舍得别離中,徹徹底底随風而逝。
一瞬間,本是涉入陣法宛若活人的軀殼都齊齊仰倒在了地上,連同本是清醒目睹着一切的陳蘭婷。
陳向明随之也滑跪在地,心思難掩悲戚,不住地搖頭,像個孩童般失聲痛哭。他顫抖地将陳蘭婷難以瞑合的眼睛拂上,無論如何呼喚都喚不回陳蘭婷的呼吸。
除他之外,那些突然之間失去了閨女的鄉民們也舉足無措,随着更加确認女兒已經去了,哭泣聲更是彌漫了各處。
陣眼毀了,陣法消退,一切都回歸原狀,包括那些本該死去的姑娘們。
她們原本就已經安然無恙地回家了,在所有人心中石頭都已經沉底的時候,卻不知活在身邊的人是早就沒有了靈魂。
方時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那些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抑的鄉民們是自食惡果,不該可憐。而罪大惡極的燕司封也已經奄奄一息。
他走近燕司封,湊近臉前問道:“再問你一次,幕後主使是誰?”
得來的是意料之中支支吾吾的敷衍聲。方時序順手撿起了欽天監的令牌,語氣不悅:“你不說也沒關系,我會查明白的。”
方時序從哭天喊地的悲恫中走了出來,走向了遲讓。
許是耗費精力,他很少見到神君面容蒼白無色,還有些心神不甯,身子也随時都會搖搖欲墜。
就在遲讓快要失去了支撐的氣力,明顯後退一步時,方時序快步上前緊緊掌住了他。
灰暗的天穹下這抹恍惚的對視迷住了遲讓的眼。
“神君,你沒事吧。”方時序面帶焦灼,急切關心道,“方才在那裡面,你定是耗費了精力又受了傷,這裡既然事情已了,先回去慢慢養傷吧。”
遲讓唇色發烏,舉止間卻緩緩搖了搖頭。他手掌下壓,沉住氣脈丹田,等神力穩定才一臉嚴肅地看向了方時序:“事情還未結束,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說完,他眼眸朝向了廟宇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