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眼前最信任的人,此刻正在教他别信任何人。
這一刻,方時序渾身都似受了潮,淹沒在無處逢生的陰霾裡。
仿佛恍然間舊夢未散。
曾經,在滅門那夜,他初面陌生的孤獨,不敢也無法嘗試再輕信任何人。
可如今,末途之上不得不跟緊了遲讓,這種久違的,或許是出自内心對于神仙的敬畏,讓他自發地傾盡信任。
卻在聽到這句話時,舊時深谙的落影又悄然覆上了心底。
一種熟悉的寂寥蓦然湧上了心頭,就像遏制住了他脖頸的窒息,悄無聲息地占據着整處才建立起的心安界限。
如果連遲讓都不能信,那還能信誰?
他無底無盡的眼眸裡,情緒的起伏隻出現了一瞬短暫的停留。
他的聲音亦是十分平靜:“好。”
他答應地很幹脆,卻有轉折。
“至少目前為止,你還是神君。”他抿了抿唇,補充了一句,“我認得出來。”
說這話時,他撞上了遲讓水墨肆意、無情無緒的眸色。
這種不知名狀的言辭從遲讓的心底倏然劃過,他沒想到方時序竟會是這樣的回答,他感覺到了久違的信任感,三百年了,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方時序接着道:“神君,既然這裡有一處大陣,那我們該怎麼着手,才能幫助蘭芝姑娘擺脫困境......還有那些已經魂身分離的姑娘們?”
“找到陣眼所在的地方,然後銷毀它。”遲讓應道。
說時,他手起白霧,神力從指尖渙散而出,朝着四面八方肆意探尋。
不過,奇怪的是等了半晌,茫茫白霧在洞窟間彎彎繞繞,終是重新彙聚在了他們現在所立的這處地方。兩人駐足相望,似乎發現了端倪。
“看來,這裡就是陣眼的源頭了。”墨色袖口間,遲讓纖細的手指收動,随之神力如細絲纏繞在了指尖,很快化作似天邊暮雲的燒灼焰色直直襲向了床榻上正一動不動、死氣沉沉的陳蘭芝。
竟是她......
指引的神力憑空被死死攔住,就差一步,陳蘭芝的屍首就會化為灰燼。
兩人齊齊望向了一言不發的陳蘭芝,仿佛在向她讨要一個回答。
原來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她。
不過,此時的陳蘭芝神色失控,滿臉驚容,手足無措,不住地搖頭。
燭火搖曳下,她難懼的模樣,似乎真的被人當作了誘餌入了這場死局。
看來她被沉河,并不是簡單地去求得河神的饒恕。
方時序心想。
原來,在這場迷迷蒙蒙的真相背後,應是有心之人利用了鄉民們的愚昧,捏造了一場禍事。
“這該怎麼辦?”方時序有些為難,“如果陣眼源自于蘭芝姑娘的屍首,若是要毀去,她受困的魂魄又該如何解?”
遲讓雙眸不甯:“解不了了,這是場死局。”
他走上前,仔細打量着喜服上顯現的咒符,神色微懑,“第一道枷鎖是為了永遠捆縛住她的魂魄,魂魄不散就會一直給無支祁複活她的希望,他便會受到陣法的影響走火入魔,變成惡貫滿盈的大妖。可是第二道枷鎖就不一樣了,它既是陣眼的源頭,也是牽系被牽連之人的命門,若是動了它,陣法失盡,那些魂魄與肉/身分離的人将會......”
方時序不明就裡:“将會如何?”
遲讓深吸了一口氣:“若是無妄破了第二道枷鎖,像陳蘭婷這樣魂魄與肉/身分離的人就隻能永遠是一副空的軀殼,哪怕殘留着身體本能的記憶,都不可能是人了。”
“所以......”方時序的眼中掠過一絲詫異,面色生得緊繃,“如果毀了陣眼,那些魂魄也回不去自己的身體了?”
遲讓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
究竟會是何人下的這場死局,肆意殘害生靈,還蠱惑良妖妖心。
方時序忍不住攥緊了拳頭,心裡掠起了寒意。
人死後,魂魄本會向往往生,花開花落,各有各的歸途。可是這些肉/身還未死去就被活抽了魂魄的人,以某種邪術被捆縛起來,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脫。
沒有了魂魄的肉/身宛如行屍走肉,腦子裡隻會存留軀殼殘存的記憶,喪在了活人堆裡。腦子裡的記憶會自我欺瞞,他們會與人正常說笑,會正常的生活,可是他們卻并不是活人。所以陳蘭婷才會神神叨叨,又渾渾噩噩。
若是陣法不除,這裡的秩序将會大亂。
誰是誰,誰又上了誰的軀殼,就再也說不清了。
方時序面色不虞:“那接下來該如何?”
“去找設下陣法的人。”遲讓應道,“這裡很容易将情緒放大,迷失自我,你自己小心些。”
他不太擅長關心人,所以說出這句話時,還忍不住頓了頓。可是内心深處,又想交代清楚,畢竟他是真的擔心方時序沒有自保的能力,極其容易誤入幻術的歧途。
遲讓沉聲道:“對了,你方才說你看見了齊玉?”
“嗯,看着與我同齡,有些莫名其妙地就睡在這床上。”方時序猶豫了片刻,回憶着剛剛的疑惑,“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神君,你認識他?”
遲讓想了想,輕聲說:“認識,他是九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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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澈冽的氣勁橫掃而出,淮先很快就敗下陣來。
一連幾次,他試了幾招都無法斬斷齊玉的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