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什麼邪?
方時序再次清醒時,月色鬥銀,折射在淅瀝樹影之間。一道墨色輕裘立在身前,浮動呼吸裡淺淺勻稱着熟悉的氣息。
深色近墨的衣袖口處露出了光潔寒肌的手臂,纖細的手指間緊緊攥住了黑霧形成的影子,懸浮在空飄浮如雲。
守在四周的官兵都遠遠屏息站着,人人低眉斂目,目怒驚恐地看着方時序,不敢發出半絲聲響。苓白羽更是被人重重護在身後,眼神中透露着頗為惶恐的忌憚。
是遲讓,是他來了。
方時序不自覺間背頸已見了微汗,還未從方才窒息的痛苦中抽退而出。他疑惑地看着遲讓,隻覺得氣氛凝重迫人,卻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遲讓一雙微凝的眸子淡淡看着攥緊的厲鬼,口中不斷念訣,隻見焰火肆意很快便吞沒了這團黑霧。
黑霧散盡,遲讓才松手垂首,目不斜視:“他是魇鬼,剛才你怨念太大,才讓他有機可乘上了你的身。”
“你現在是半鬼,你的身體是這些惡鬼最好的載體。”
“魇鬼……”方時序黑沉沉的眸底輕微一波,擡眸又看向了不遠處:“他們……他們是不是看不見你,還有這個魇鬼。”
“嗯。”遲讓點了點頭,轉身看着忌憚的衆人。
幾個時辰前,遲讓離開後便繼續牽魂引魄,不料突然感知到方時序的命薄有異樣。趕過去時,他看見失去神智的方時序眼色猩紅,手掌間有黑色濃霧般的力量不斷彌漫開來侵入四方站立的衆人。
看着衆人閉眼不倒,被定在原地痛苦難耐,遲讓這才推斷應是能混入凡人夢境的魇鬼施的力。
被魇鬼圍困的凡人會立刻在原地重回夢魇,夢見他們内心中最為恐懼的事物,如若不幹涉就會在噩夢中死去。幸而他及時出手相救,才免于這場劫難。
不過……
遲讓神色嚴肅地看着方時序,以往心有怨怼的魂魄生成厲鬼都不會對凡人造成實質性的傷害,隻有修煉成妖階才能化作形态去索命。可是如今一介區區的魇鬼就能動用不多的力量控制住這麼多的凡人,隻因他附身在了方時序的身上。
看來,方時序這副軀殼正是這些無法化形的厲鬼所需。
料想經此一遭,他若依舊獨自一人活在這裡,定會吸引更多心存邪念的惡鬼妄圖占據他這陰陽混亂的軀殼,去為禍人間。
所以,絕不能獨留他一人在這凡間,可是他未死透又無法踏上轉生路。去到哪裡,去向何處,好似都成了難以抉擇的命題。
“晚一點就好了。”突然失去了魇鬼支撐的力量,方時序軟弱無力地跪下身去,他勉力擡起頭望向月色下這泓/堅/挺的影子,“你若是晚一點到,或許我就能複仇了。”
聽見此言,遲讓眼中冷芒一沉,他瞥向了仍舊守在原地不敢上前的衆人:“你說這話是何意?難不成是想借魇鬼的力量殺了他們?”
“不。”方時序嘴角輕抿,“哪有這麼簡單,我是想和他們同歸于盡。”
他記得,就在被圍困之際有團黑霧逼近不停地侵擾,問他仇人近在咫尺,願不願意報仇。他本不願與妖邪為伍,可就在與苓白羽擦肩而過時,他看見他狐狸眼睛裡流露的得逞之意,心中憤慨難以消退,是了,苓白羽就在眼前。此刻,他若是不先反抗,又會成為被他刀俎的魚肉。
所以,讓魇鬼上身,是他自願的。
隻是沒想到,半途竟殺出了遲讓。
“你是被魇鬼蒙蔽了心智,這種邪物最擅長蠱惑人心。他往往會鑽透你們凡人的弱點,他在利用你。”遲讓說話時眸色裡清透中帶着點明銳。
方時序瞥了眼遲讓,略作停頓,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神君在替他辯解。
“還想同歸于盡?”藏在衆人身後的苓白羽才緩過神來,看着虛弱的方時序,腦海中不時回憶着方才恐懼的夢魇。
他眸色添恨,方時序什麼都不如他,卻仿佛受到老天爺的眷顧,什麼都輕而易舉地得到,還能僥幸逃脫死劫。可這一次,他絕不會放過他,随即一令而下:“來人,愣着做什麼,還不将這妖物給我拿下!”
持着刀劍的将士們都遲疑着挪着小步靠前,任誰都不會知道方時序在何時又會成為剛才那副可怖的模樣。
方時序頗為嘲諷,沒想到自己最終還是會命喪在死敵手中。他無情無緒地看了眼立在身側的遲讓,用盡氣力從自己腰間掏出了一把匕首。這是他準備逃離出府前,随手攜帶上的,以防不時之需。
沒想到會用在此地,他痛下決心将匕首刺向了自己的胸口,心跳澎湃的位置。鮮紅的顔色瞬時将身上白色衣袍染盡,既然要身死他手,還不如自己解決。
這一次,失去了執念的照護,他就能死了吧。還有遲讓神君在旁,也不用死後尋不到黃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