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這幾天氣消了,覺得自己确實有些大題小做,區區一個冰箱貼而已,沒必要和杜清黎發那麼大的火。
但他也拉不下臉來和杜清黎道歉,于是佯裝大度的樣子:
“那什麼,我不怪你失聯那麼久了,今天來呢,是特意給你過生日的。”
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是哪裡說錯了,杜清黎的臉色越發難看了,他嘲弄地自語:“生日……”
邱天拿出口袋裡的一個小錦囊,裡面放着一個編制的紅繩:“喏,這是我在武台山的廟裡,求來給你保平安用的。”
他誇張地緩和氣氛,“我也太善良了吧?你都不回我消息,我還給你準備生日禮物呢……”
“夠了。”
杜清黎厲聲打斷他的話。
邱天有些被吓到,杜清黎很少用這麼嚴肅的語氣和他說話。
杜清黎撇開眼,似看他一眼都嫌多:“看到你這無理取鬧的樣子,我就反胃。”
邱天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杜清黎,你怎麼說話的?”
“跟你相處好累,”杜清黎的眼底寫滿了厭倦,“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邱天的鼻頭冒着酸氣,近一個月的冷戰,已經讓他心裡頗多委屈,但他還是率先讓步。
他第一次做這麼丢面的事,如今又聽到這樣的重話。
他蓄了滿腔的怒火,也開始口不擇言:
“你以為我想跟你玩?以前不是你掏心掏肺地非要做我哥?真把自己當救世主了天天管着我,現在不想管了是吧?”
邱天爽快地笑了兩聲:“那正好,我還樂得自在了!我早就不想跟你玩了,不好意思說罷了……”
杜清黎似不想和他再多說一句話,話都沒有聽完,便轉身回了别墅。
門關上的一刹那,邱天氣得哭了出來,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把手中的紅繩砸到門上,轉身跑了。
***
邱天的成長環境很是病态,在最需要愛時候,媽媽去世。
爸爸又是工作繁忙,常年不着家,他嘴裡嚷着自由,實際上頗為渴望有個人能陪伴自己,照顧自己。
顧清黎就那麼及時地出現了。
很多時候,邱天不是做不到,也不是做不好,更不是不懂事,就是享受小脾氣被顧清黎慣着的感覺。
顧清黎那麼優秀,身邊也有太多太多有閃光點的人圍着。
邱天總覺得自己要特殊點,顧清黎待自己,才能待他人不同。
能在他輝煌人生之中,成為一個小的污點,邱天都能興奮開心許久。
畢竟,壞的印象,更能讓人印象深刻。
無理取鬧後,顧清黎仍然依着自己,總歸和對待别人,是不一樣的。
卻成了顧清黎推開自己的理由。
邱天不知道該怎麼挽回,也不知道該去如何與顧清黎辯解。
他一直以為,顧清黎是最懂他的那個,卻不想和其他人也沒差别。
牽着他,卻隻行到半途,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一起走。
所以吵架後的這一年,邱天活得糟透了,甚至比他小時候一個人的時候還要難過。
體驗過陪伴,再被丢棄,無異于對他加倍的打擊。
如今,顧清黎還要再把那個傷口揭開。
邱天捂住耳朵,一句話都不想聽。
但顧清黎的聲音還是從指縫間穿透,刺激着他的神經:
“邱天,一年了,你還是讓我覺得很累。”
邱天放下雙手,紅着眼看他。
一年了,顧清黎還是知道,什麼話,能精準地把他再度推開。
“你沒來之前,我過得很平靜。”說着,顧清黎擡起右手,露出上面猙獰的傷,“我已經很久沒想起從前的事了。”
邱天嘴唇張了張,喉嚨卻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來的時候,沒想過會這樣。
顧清黎的喉結動了動,用最軟的語氣,說着最狠心的話:
“走吧,就當我拜托你,我現在隻想做個普通人。”
邱天的視線落到他布滿傷痕的手臂上,眼底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轉身跑走了,房門“砰——”的一聲合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顧清黎跌撞地跑到洗手間,跪在馬桶邊,幹嘔了起來。
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臉頰通紅,汗水瞬間濕透了衣服。
他從煙盒裡再抽出了一支煙,想要點上,右手卻不住地哆嗦,怎麼也摁不動打火機,好不容易摁出了火苗,那火卻難以對焦。
嘗試了好幾次無果,顧清黎把煙與打火機都砸開,扶着洗手台喘息。
用冷水沖拂了好幾次臉,顧清黎才鎮靜下來。
他恍惚地,出了房間。
下樓走過前台的時候,大爺剛泡好一杯枸杞茶,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見着他那頭發濕透,胸口綴着大片水迹的樣子,愣了下。
手裡的茶壺沒拿穩,啪嗒一聲掉桌上,茶水潑了滿桌,忙拿抹布擦,忽想起什麼:
“那個,你還有雙鞋落在我這。”
顧清黎的聲音沙啞:“不要了。”
說完,便落寞地走了出去。
俊俊網吧。
阿亮拿着掃把,糊弄着掃掃地上肉眼可見的垃圾,仰天打了一個超大的哈欠。
身後響起腳步聲,阿亮道了聲:“歡迎光臨。”
結果來人竟是顧清黎,後者打開飲水機的開關,拿抹布擦了擦牆面上請來的财神爺,俨然一副上班的樣子。
阿亮詫異地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昨天不是你上的夜班嗎?白天還來做什麼。”
顧清黎這才反應過來:“沒事,我替你。”
結果電腦的開機密碼輸了好幾次,都輸不對。
阿亮把他從位置上扯了起來:“行了,趕緊回去休息休息吧,腦子都轉不過來了。晚班還是你啊,别想趁機換班!”
邊說邊把他推了出去。
顧清黎在大街上站定了會兒,随後找到了一個方向,擡腳走去。
平房區裡人口密集,有人在兩處電線杆之間牽了根繩曬衣服,有小孩紅領巾不會系在脖子上弄了個死結,還有電瓶車飛快騎過濺起大片水惹得乘涼的大媽怒口大罵。
顧清黎穿過這些有人氣兒的地方,走到了巷子的末端。
顧恒健平日裡在車站拉三輪,方莉婷無業遊民總夢想着打牌暴富,二人沒有正經工作,此時還沒出門。
老遠,顧清黎就聽到方莉婷在屋内的叫嚷聲:“喝,還喝!幹脆直接喝得你兩眼一閉雙腳一蹬,省得我成日裡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心煩……”
顧清黎手伸進口袋,欲拿鑰匙,餘光卻瞥見門口堆了一些垃圾。
那些物品熟悉得令他渾身一震,竟全是他的物品,不值錢的衣物和課本。
他連忙俯身,在這堆垃圾裡翻找,找出了個皺巴巴的書包。
拉開拉鍊,在最裡的隔層,找到了一隻斷裂的紅繩。
他仔細地捋了捋,又放回去,把衣物和課本塞進包裡。
轉身離開的時候——
鑰匙落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肩上的書包明明不重,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最後,竟然又走回了賓館。
前台的大爺聽着收音機裡的戲曲,正搖晃着腦袋,嘴裡哼着調。
顧清黎在他面前站定:“幫我開個最便宜的房間。”
大爺擡頭瞅了他一眼,怎麼魂不守舍的,納悶道:“你那房間不是續了三天,還沒退呢……”
話還沒說完,顧清黎便拖着腳步,上樓了。
進屋後,沒開燈,顧清黎徑直地走到窗邊,失了所有力氣搬地躺下。
右手剛剛結好的痂,又被他無意識地扣得血肉模糊。
八月底暑氣未消,他卻莫名有些發冷,鑽進了被子裡,裡面似乎還有前人留下的餘熱。
他不知餍足地往裡鑽了鑽,拉被子蓋過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