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這話一說,林嬷嬷已經哭出了聲兒了。
很顯然,段氏已經料知自己此番是必死無疑了。
江南貪腐案,皇上先後派了幾撥兒大員去江南偵查,但幾撥兒大員都有去無回。
隻有最後一次,大理寺卿嚴錦鶴微服私訪,嚴大人曆經幾次險些喪命的兇險,才拿到了參與貪腐案人員的名單,同時也查明了之前幾撥兒欽差大臣的下落,他們皆是被貪腐案的幕後之人下令誅殺的,屍體就随意丢在了亂葬崗。
等嚴大人帶了人去找尋幾位大人屍體時,那裡已經被野狗刨食過了,可憐幾位朝廷大員最後竟連個完整是屍首都沒有留下,面目全非地被裝斂後帶回了京都。
皇上親自查看了其中一位大臣的棺椁,見到了忠心于他的那位大臣死後的慘相,氣得當時就昏死過去。醒來後,他即刻下令,把參與貪腐案的全部案犯以及他們的妻小全部抓起來,五馬分屍,至于他們府上的家丁奴仆,全部發配三千裡,永不許回京。
“嬷嬷,不哭,我此前虛度二十五載,過得如何,你很清楚,此番能死,也是解脫!唯一讓我深感欣慰的是,我結識了夏妹妹,妹妹……姐姐謝……”
她恍惚突然想到了什麼,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直至滿面橫流,她也情緒激動得話不成句,隻是用一雙雨蒙蒙的眸子看着夏有蘅。
夏有蘅怎麼想,都沒想到,這伯府的少夫人會給自己下跪磕頭,這算怎麼回事?
她有心也跪下,給段氏磕幾個還回去,可那邊秦嶼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來人……”
“不,大人,我可以自證!”
夏有蘅忙不疊地從地上把裝着繡帕的包袱撿起來,從裡頭拿出一枚繡好的帕子,這帕子是雙面繡的,一面繡四季海棠,一面繡小橋流水,若是晴天,把帕子對着陽光細看,兩面的畫面融為一體,就在小橋流水的一側,四季海棠盛開正好,那一簇簇嬌豔的海棠花,恍惚在随着微風浮動,倒影盡散落于流水之上,被水波蕩出去老遠……
“大人,您看,就在這花叢之中,我留下了繡鋪的名字!”
她捧着帕子走過來,秦嶼舟甫一低頭,鼻翼間就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這幽香與剛才他将她攬入懷中時,聞到的是一樣的,是屬于一個未出閣女子獨特的體香。
他心下一蕩,美貌又有才情的女子,他見過不少,投懷送抱的也不在少數,但他都不屑一顧,非是他有了什麼佛心,想要孤獨終老,實在是沒有一個能引起他的興緻。
而這個衣飾普通的小女人,冷靜沉着,睿智不凡,一舉一動都牽引着他的視線。
“大人,您看?”
見他低着頭,目光注視着帕子,卻始終不發一言,夏有蘅不解,又道了一句。
“哼。”
一聲冷哼,算是全了他的孤傲冷清範兒。
收斂别樣心思,順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海棠花層層疊疊的花瓣裡依稀有一行小字,夏家繡鋪之阿衡。
為了不被人察看出來,那行小字用的是與花瓣同色的絲線,繡得又極小,但一筆一劃卻極清晰,此種可見繡功非同一般。
“大人可以查查前幾個月我送進伯府的帕子,無一例外都有這行字!”
她将帕子收好,再度對秦嶼舟福了福。
秦嶼舟命人把之前的帕子取來,果在每一枚帕子的蔭蔽處都有“夏家繡鋪之阿衡”六個字。
“夏家繡鋪?在京都?”
似乎并沒有聽說有這樣一間鋪子?
秦嶼舟沉聲問。
“回大人話,那……那是小女子的……理想,理想總該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她說着,不好意思地笑了。
秦嶼舟呆了一息,再擡頭,遙遙天際似乎正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在把漫天遍布的陰霾給撕出一個口子,亮光瞬間就照亮了半邊天,一如她那淡淡一笑。
“大人,皇上還等着咱們的消息呢!”
雲海湊近,低低地道。
嗯。
秦嶼舟也明白這次江南貪腐案的嚴重性,皇上龍顔震怒,眼見着就要大殺四方,他這邊得盡快把牽連在内的幾家高門大戶都給拿下了。
“放她走。”
一句話,夏有蘅得了生機。
出忠義伯府,夏有蘅快步穿過幾條街巷,确定身後無人跟随,她這才尋了一棵大樹,将身體蔭蔽在樹後,攤開攥緊的手,手心裡豁然一個小紙團,紙團已經被汗水浸濕。
這是剛才段氏扶她時偷偷塞給她的,上有一行潦草字迹:夏姑娘,我兒在雲瑾書院,求救他一命,若有來生,做牛做馬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