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哪裡是那麼容易的。
且不說,表姑父在京都隻是個大理寺的評事,在高官雲集的京都,區區一個正七品的官實在是微不足道。
更何況,一表三千裡,即便她把祖上傳下來的一對玉镯兒給了表姑,以期她能在表姑父跟前說幾句話,讓表姑父盡快給想個辄出來,但玉镯兒是給了,表姑卻一直沒給她一個确定的信兒。
她也不好催問,畢竟在羅家吃住,人家不往外攆人,就已經是看在親戚的份上了。
何況她也瞧出來了,表姑跟表姑父關系不睦,羅家後宅也是一地雞毛。
可巧,夏有蘅手頭又空了,幾乎身無分文,萬般無奈,她隻能想出做繡活兒賺點零用錢的法子,好在林嬷嬷是個好人,幫她找了銷路。
到了忠義伯府後門,伯府少夫人跟前的劉嬷嬷跟門房打過招呼,她若來送帕子,放進去就是。
尋到了劉嬷嬷,把帕子交給她,劉嬷嬷簡單翻看過,贊了幾句,就欲進屋給她取銀子,卻就在這時,忽然從前院傳來一陣嘈雜聲,間或有人往裡跑,一邊跑,一邊驚惶無措地喊着,不好啦,錦衣衛把伯府給包圍了……
錦衣衛?!
這仨字一入耳,夏有蘅也驚得面色大變。
錦衣衛主要職能為“掌直駕是為、巡查緝捕”,從事偵查,逮捕,審問等活動,是皇上的直屬部門,其所作所為直接向皇上負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親國戚,并進行不公開的審訊。
有人悄悄議論說,進了錦衣衛,再想囫囵個兒地出來,那是不可能的,尤其現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是秦嶼舟,他出身世家,身份顯赫,更兼之其人武功高,手段殺伐果決,對不肯配合的犯人施以酷刑,從不手軟。
據說死在他手下的沒有一千也過了八百了。
因此秦嶼舟得了一個陽間閻羅王的别稱。
市井之中,幾歲的孩子哭鬧不休,當娘的提起秦嶼舟仨字,孩子吓得哭都不敢哭了。
不大會兒,整個忠義伯府的人都被錦衣衛給集中帶到了前院。
夏有蘅也在其中。
秦嶼舟宣讀了聖旨,聖旨上說忠義伯劉同浩參與了江南貪腐案,證據确鑿,所以他在早朝上就被抓了起來,同時被抓的還有他的倆兒子。這回錦衣衛前來封府有倆目的,一是搜查劉同浩在貪腐案中所得贓款,二是把劉家上下三百餘口人抓起來,該殺的殺,該發配的發配,一個不許放過。
驟降厄運,在秦嶼舟這個活閻王的淩厲氣勢逼迫下,阖府上下竟沒人敢大聲哭。
全部的人都被驅趕到院子一角,任他們在那裡哆哆嗦嗦,兩股戰戰,也沒人理會。
夏有蘅悄悄擡頭看了一眼秦嶼舟,他跟傳聞中形容得十分相近,身軀高大,五官冷峻,深邃的眸子犀利若暗夜鷹隼,淩空逼來,他身形之下的芸芸蒼生都蝼蟻般渺小可憐。
天越來越陰沉,厚重的陰霾成團成團地壓在頭頂,比起這欲塌的天來,暗沉冷漠的活閻王卻如巨石壓在心頭,令人透不過氣來。
可再怎麼夏有蘅也不想命喪于此,她咬咬牙,鼓足勇氣走了出去。
“大人,我不是伯府的人,請大人允我離開!”
她對着秦嶼舟施了一禮,緩緩道。
“哦?你的意思,我抓錯了人?”
秦嶼舟細長的眸子微微眯縫起少許,目光清冽,透露出一種危險的氣息。
面前的小女子,看年紀也就十五六歲,穿戴不似奴婢,也不像主子,但衣着卻是極幹淨整潔的,樣貌……也婉約昳麗,頗有幾分姿容。
她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晰,此種情形下似乎并不見慌亂。
此女子倒是個人物。
之前很多次這樣的場合,他隻要一出現,周身殺伐之氣洩出,沒哪個小女子還能如她似的站得穩當,說得平緩。
呵!
當他的視線落在小女子交握于身前的兩隻手時,他眼底玩味的笑意一閃而逝,她還是怕了,太過害怕所以交纏的兩隻手,過于用力,以至于嫩白如雪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出。
“是的。”
夏有蘅點點頭,下一刻又惶惶地擡起頭看向秦嶼舟,怕他一時羞惱揮劍刺來,她就血濺當場了。
兩人由此四目相對。
他的眸子宛若千年冰潭,夏有蘅隻看一眼,就恍惚被吸入了寒冰水中,瞬時通體冰冷徹骨。
秦嶼舟卻發現小女子眸中掠過驚懼、厭惡、懊悔的複雜情緒,人人見了他又敬又怕,秦嶼舟不覺得如何,他幹的就是掌管典獄的活兒,做了虧心事的怕他的酷刑,沒做虧心事的敬他對案子真兇徹查到底的魄力,但還是因為他手段毒辣,對他敬而遠之。
可她憑什麼厭惡自己,這讓他頭一回覺得有點冤!
他都是奉命行事,都是為皇上盡忠,你厭惡我?那若是滿大街都是搶殺劫掠的罪犯,你還會厭惡我這個抓罪犯的?
還有,她是在懊悔今日出門沒看黃曆,壓根就不該到忠義伯府來嗎?
“聽聞大人明察秋毫,殺伐果斷,手底下從無冤死鬼!今日大人想讓我這冤死之人壞了大人的名頭?”
她手指交纏得更緊,若不是痛感讓她稍稍松了力,她大概在說出這番話後,已經把幾根手指都硬生生掰折了。
秦嶼舟眼神犀利,冰冷的聲音令人膽寒,“你若能自證身份,我必不會讓你成為刀下冤鬼,你若不能,也是你命該如此!”
“好。”
夏有蘅心頭一喜,剛要說出自己不是忠義伯府的理由,卻聽身後人群裡傳來一個女子尖利的聲音,”不,大人,她就是我們府上的,她這是想要脫罪逃命,才混說一套的,您别給她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