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人輕聲說道：

“仙師，是我自己沒有打開賬本，是我自己故意分開記的。

我知道仙師的大恩大德，所以仙師隻是恨我不争氣。

何況仙師現在還在向我道歉，我知道仙師生氣是有理由的。

沒關系。

何況，仙師肯定要補償我的，對吧？”

“你說是不是啊，仙師？”

季翎聽着那個強撐着痛，作中氣十足的小人聲音，心裡覺得難受極了，她沙啞着道：

“對，我會補償你。”

說完，季翎就往廚房外走了，走得格外緩慢，好似廚房裡幹淨得沒什麼灰塵的地面是什麼泥濘的路一般。

她無顔面對這個，被她那般臆想的小孩子。

“仙師，你确定你要走嗎？”

隻是還沒有走兩步，季翎聽到身後追來聲音。那是多麼平淡、多麼冷靜的聲音啊。

季翎頓足了腳步，道：

“我，我隻是給你拿藥，我沒想走。”

為了增加信服力，季翎還轉過身來，面上如覆冰雪，平淡穩定、看不出什麼神色。

那小人倒是不在意她的冷淡，隻是莞爾一笑，道：

“仙師，那我們今天晚上吃挂面吧，這頓飯我不想做了。”

季翎很想說，你不做就不做，我來做。随即便放棄，她确實做不來。她點了點頭，道：

“好。”

談小滿被她的嚴肅逗樂了，說道：

“仙師，你知道嗎，《東海地理》裡面說的，人憤怒的做了決定，回過頭發現自己才是錯誤一方，就會強裝冷靜，假裝這件事情沒發生過。”

“仙師，你是這種人嗎？”

季翎立刻高聲反駁道：

“我不是，我沒想假裝沒發生過，我是去拿藥。”

“而且我反應過來之後不是馬上道歉了嗎。”

一時間，冰雪消融，天藍的顔色都靈動起來。

季翎，竟然在這個小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極為從容的淡定，讓她忍不住靠近。

季翎将小人抱了起來，道：

“我抱你去你房間，給你上藥，估計你屁股摔得痛死了。

你怎麼不找我要錢，欠了那麼多，你是要丢我白山的臉嗎？

你說，你是不是悄悄還給自己加了什麼‘客棧費’‘熱氣費’。”

談小滿輕輕摟着季翎的腰，道：

“仙師，我這還剩了一兩銀子呢，有錢給那些小農。那些大酒樓，哪裡敢要你的錢啊，都是我非要給的，沒丢你的臉。

我隻是欠錢欠久了，忘了，還想着用完了再找你。

仙師，我隻算那些算的明白的。算不明白的，我就記着。

仙師，我已經無論如何，都還不清你的恩情了。

《凡事百俗》裡寫着的，往往一個“天師”就能三五村供奉了，那些天師不過靈感境、靈觸境，便能借助些靈物，懲妖除魔。而教我的那些夫子，最差的都是靈存境的仙人，《凡事百俗》說凡人裡面的話本子裡縱橫天下的遊俠兒差不多就是這般。

仙師，就隻是這個學費，我就怎麼都還不清了。”

說完，談小滿停了一下，總結道：

“仙師，你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

季翎沉默，覺得這個小人會說一些很奇怪的話，她道：

“你，過幾天我帶你下山還錢，順便給你撐撐場面。你，要去看你娘嗎？”

她覺得這個小人沒有娘，她覺得這個小人把她當成她娘了。

談小滿歪了歪頭，道：

“仙師，不用了，我一年自己回去一回就行，我娘倒是巴不得我不回去。還錢也不用，直接讓員外還就行了。

倒是我要下山去買點衣服，在山上的衣服不夠熱。”

季翎沉默了一下，沒有提讓自己給她買衣服。這個小人，連吃飯這種東西都要分開算，還别說讓自己給她買衣服了。随即瞥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小人，她撇過頭道：

“以後我一個月給六兩銀子，一人三兩，不然少吃多少，就扣你工錢多少。

你看，你要是吃多點，身體好點，我一巴掌能給你打成這樣？怪你沒用。”

談小滿撞了她腰一下，有氣無力的說道：

“我給你省錢還不好，有夠你敗的。”

宛如時空倒流。

曾幾何時，她也給她師父說過類似的一句話。

隻是接過了白山的一切之後，才知道她師父是遠超她想象的富有。她師父是怎麼說的？

她師父說的是，因為你，我寬了好多的心。

季翎放低了聲音，道：

“那我給你一千兩的銀票，自己拿去慢慢省吧，我也懶得管賬了，行吧。

免得我敗家。”

談小滿“呃” 了一下，道：

“一千兩。”

季翎故作疑惑道：

“怎麼，不夠嗎？那就兩千兩。”

談小滿沉默了一聲，道：

“仙師，我讨厭仙人。我讨厭你。”

季翎哈哈笑了一聲，輕輕踹開房門，把她放到床上，道：

“你等我一會，我去給你拿藥。”

季翎，不知道小人的這一句輕聲的讨厭，有幾分真。最起碼，談小滿是腦子裡有種類型的念頭的。

是真的有讨厭的意思吧。

千兩的銀子對季翎來說也是一個大數目，因為季翎她用不到這麼多的金銀，所以家中常常隻有百餘兩的閑錢。

不過若要去換銀子，怕是天下少有幾個國家能同她的财富比。

同白山比，同冰道聖地比。

同她曾經那個摳摳搜搜的師父，節儉了一生後遺留給她的東西比。

沒人能和她的師父比較的。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