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翎不會被這個男人的話語引誘,一個已有定論的事情,了了幾十年,現在想着來翻案。
怎麼可能。
師父當時,定然已經入了流雲宗,做的事情,一定是多方推動後才有的負氣之舉。
事情發生的時候,當場肯定付出了代價。事情完結之後,就已經重新分配好了利益。
如果能輕輕松松的推倒重來,那當時的一切謀劃,豈不是笑談。
顯然不能。
借由此事生事,定然後患無窮。
隻是,萬一呢,要是萬一呢?萬一,當年師父沒有靠山,沒有後台,沒有長輩,沒有好友。萬一,當年空有一身法力,卻背了漫天惡名。
季泠之甚至不知道師父了多少年歲了。
愛一個人怎麼會又因她的往事心疼,又因她的存在自卑,又因她不在的過去替她難受。季泠之好想哭。
師父想來是沒有眼淚的,那便把她的眼淚也算在我的身上吧。收起心緒,季泠之淡漠吩咐道:
“你将事情經過,好生寫過。
畢竟,開宗立派,總歸是要名正言順的。
即時,送到街中的福來客棧就好。”
随後季泠之打量了侍從呈起的托盤,手中扣起了三兩玉器,些許金銀。
面上的儀态倒是給的足,不貶低、不訓斥下位者。拿捏的物件價值清淺,勉強是個引子。倘若到時,你不請我不願,也就這些物件的關系。
對仙人來說,俗物便是無物,台階給得太足了。
那麼事情的由頭,自然是要給别人做的,後續的麻煩事,想拒絕,一應拒絕就好。随便怎麼拒絕都行,大夥都是出來過日子的,不是出來過家家的。
季泠之往宴會外移去,輕聲道:
“到時候,詳談。”
這是告别語,也是最落到實處的答複。
話裡的意思就是,這事就這麼說定了,你管來便是。
季泠之隻想笑,曾經一點精神都不想分出來聽的話術,如今自己用得倒是像模像樣。
她輕輕晃了一晃腦袋,随後用力覆蓋住覆雪令,室内豁然一清,裹着寒氣往外湧。輕甩白袍,靈力将她裹住,渾身洋洋灑灑漏些瑩白光,雪發飛揚、衣袂飄飄,淩空往外飛去了。像是輕盈的雪,乘着風,吹到了别處。又是身後又是一陣驚歎,也和她無關了。
師父講過,尋常靈根,是比較難這麼自如的飛的,更何況飛得這樣仙風道骨。要留着強大的印象,要留着不愧如此的印象,要留着嚣張跋扈的印象,要留着理所當然的印象。
好笑,若不是拿了些錢财,季泠之還真不打算去住頂好的廂房。
沒錢。
就像師父當年在南晁的客棧,也隻是勉強開了個歇腳的二樓房間。
想到此,神色又黯然了一下。師父她,以往的家庭條件定然不會很好。這些用錢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也是最能看出來的。
自己不在意環境、事物和錢财,除了因着每分每毫都是師父的以外,還有一個原因。曾經身在帝王家,太有錢了,所以不在意錢。而師父這般那般,自己在山上吃的用的,想來也是好用就行。
除了一些各種材質的牌子,師父當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
她,約莫是習慣了吧。
所以她的家族……
容雪姬啊,你不再是卷宗上的人名旁字,你是悉心教導我十年的容雪姬啊。以前我的世界好小,隻有那麼大一點的後院,隻有好幾個人和阿娘。我好喜歡,但那種時光,在我的世界裡隻允許短暫的出現一下。
甚至,還永永遠遠的消逝了,再無一點點的可能。
後來我的世界變成了一摞摞卷宗,一場場狼藉。
我不喜歡。
現在,我的世界隻有你一個人,我所有的一切,都同你有關。
我身體的每一處都被你滋養着,靈魂在你那冰原裡肆意闖蕩,把所有的感情都嘗了一個遍。
最開始同你相處的恐懼和害怕,聽聞你如同話本裡人物走出來一般的驚奇,對你描述的修仙世界還有修仙的你的向往,對你平常和我生活點點滴滴的好奇,修仙後對你知識和見識的仰慕,對你高山仰止般的身姿的尊敬。
還有喜歡上身份是師父,悉心教導自己的酸。
還有喜歡上身份是師父,細心照顧自己的澀,
還有喜歡上身份是師父,忍不住對她有欲望的難堪。
還有喜歡上身份是司道,自己什麼都不是的自卑。
還有喜歡上身份是前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迷茫。
我的心已然飽滿,裡面充斥着名為容雪姬的可人。
我喜歡現在這個世界,我喜歡你。
容雪姬。
離了上次宴會已然有了兩日時光,絲毫沒有答複。這一點,自然在季泠之的意料之中。
畢竟,此時正是走動關系,形成勾結的時間。一封說明前塵往事的信,不消片刻,就能完好,何須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