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鄉紳愣了一下,笑哈哈的接過,然後連聲應下,嘴向着小人,張口想來便是漂亮話。
“加些小孩穿的冬衣。”
容雪姬的聲音打斷了全部的恭維,鄉紳聽到聲音後稱是,倒退着走了,一應人什麼話都未能說出口。
旁邊侍者引着季泠之往客棧走,才一入座,便有侍女端上了熱茶,另一侍女拎着小件的雪白冬衣過來,輕輕服侍季泠之穿上了。
砂壺玉碗,好些人伺候,約莫這茶也不同常。
待吃完茶後,又小憩了片刻,然後招來吃食,同季泠之慢慢用了。
季泠之時時打量着,隻是這人沒有帶她看這看那的想法,又有着一些難言的架子,到底隻能把眼前的場景看出花來了。
這客棧的廂房沒有太多痕迹,想來是不怎麼使用的,看那鄉紳對容雪姬腰前馬後的樣子,多半是這女人專用的。
古樸大氣,多是實木制成,門後倒是有兩三室,就是無甚家居,怕是單單一個落腳地。
敗家子。
随後又是鮮瓜鮮果,容雪姬看季泠之看吃得熟稔,也就停下來看小人一點點的吃食。
這小人,有皮的瓜果都不吃,也不一定。小人分明瞧過蘋果和梨,約莫是旁邊沒有切分的刀具。
容雪姬打量了一下瓜果,蘋果皮紅飽滿,梨鮮黃透亮,怎麼看都是一頂一的樣式。
隻捏着沒皮的一應莓子和聖女果吃了。
容雪姬拿起一個蘋果,輕輕的咬了一口。
嗯,爆汁,清脆。
是這小人的問題,果然這小人麻煩死了。
想到這,眼神從蘋果身上移開,看向小人。
之間小人愣愣的盯着她的臉看,臉上有些許的躲避意味,仿佛瞅見了什麼難言的事物。
容雪姬挑了挑眉。
之前咬了一口蘋果爆了汁,往臉上濺了,這小人,不會在心裡暗暗嘲笑吧。
想到此,如果做些擦臉姿态,這小人,指不定又看矮我幾分。
說起來,這般打賞一塊玉石,要這誰誰什麼官來着,按最頂級的規格伺候,還不是想展現一番風頭。
然後就開始後悔了,這小人,這小人是公主啊。
跟公主比排場。
錢都花了,氣場必須硬起來。
容雪姬眉毛微蹙,臉上宛如敷了寒冰,有的沒的任何汁水,還有沾惹上的水意,都化成了冰往下掉。
整個五官都幹淨了,甚至白得有些發光。
好一張冰冷冷,無表情的藍眸臉,本就是寡淡的神色,配着細長的眉,倒是真如天上谪仙,人間雪仙。
季泠之還未見過這般,這般清潔臉部的法術。
也未曾見過這般,臉面。也未曾見過這樣的容雪姬。也未曾見過這樣的女人。
深宮裡的女人常常都是莊紅黛綠,外面的女客也總是着钗敷紅,而更平民些的女子,雖不妝點,但。
但怎麼能和這眼前人比。
面如冷玉蘭,眸如深冰藍,眉如細遠弓,神色厭淡淡。
如若有高居九天的不問凡事的女神仙,便該如此吧。
有女侍輕輕敲了敲門,請道:
“仙長,好了。”
容雪姬直起了身,輕念一句:
“走了。”
示意小人跟上。
季泠之翻了個白眼,把剛剛那些溢美之詞都壓了下去。
隻可惜這人常常缺心眼,哪哪都缺心眼,定然不是天上的神仙。
還無情極了,一點都不溫柔,還。
還不在意人命。
容雪姬在最前面踱步,領着季泠之往着偏僻地走,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了。
片刻後,在堆放着一應包裹的巨大庫房停下。
剛才那打頭的鄉紳,把腰塌下去,佝偻道:
“仙長,有書墨紙,人間最新話本,米面吃食,衣物用材,還有一些耗材,另我自作主張,增了些少女時該有的玩意,您過目。”
容雪姬打量了清單,看到上面還添了些小孩玩的玩意和一些凡間少女的衛生用品。
容雪姬這才恍然,迷迷糊糊中到底漏了些什麼。
一時間不由得想起了當時的她,那個面無表情的師尊,在她眼裡第一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很好,值得賞,沒有讓我在某天突然不知所措。
賞什麼呢?很快,容雪姬想到了答案,她道:
“我九年,嗯,十年後下山。”
九年,小泠之十八,才剛剛開始修行。
十年,便可以稱為仙人了。
到時候,就可以作為徒兒的第一課了。
鄉紳連連稱謝,眼睛笑得都要看不見了。
容雪姬沒管他,手一指庫房,慢慢的,整個庫房的各個物件都凝上了冰:
“走了。”
好似對鄉紳說的。
季泠之緊緊的抓住了她的袖子,雙手環住了她的腿,親昵的用臉貼着腿面。
這小人,之前這那這那的,現在有外人,就知道攀附我了。
容雪姬心裡猛地劃過了一個詞。
攀附。
内心一緊,攀附。
無妨。
我是她師尊,幼時,自然合該她攀附。
容雪姬将心頭的暴戾壓下,她才九歲,除了攀附,還應該,育人。
我是她師尊,是她的親人。
庫房門口飛出一道純冰方塊,引着後面凍着的事物,往山上飛去。
容雪姬帶着她輕輕飛了一下,隻避開了人眼,落到了山腳下,淡淡道:
“此山,便是你今後的居所。之後九年,你都不可下山來。”
季泠之仍是淡淡的表情,仿佛在哪都無所謂。
這小人,她。
她。
她都不想報信嗎?
無論誰。
那,那她都不想報仇嗎。
無論誰。
她恨不得自己有讀心術,隻可惜沒有。
隻好蹲下來和這小人眼睛對着看,想把這個小人看穿。
很好,最起碼沒有恨我。
其實恨我也好,這樣學我的道,要超過我,才能殺了我。
我是冰雪道道首。
這樣,也算不辱天命?
夠了,這個小人太小了,什麼都不明白。
她放低了聲音,道:
“你随我步行上山,認認路罷。”
小人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