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潤的佛珠映着雷火,詭谲森森,南谌阖眸低眉,單手結印,佛相虛影緩緩在其身後浮現,宿命通流轉之間,萬千光速飛逝的畫面破碎又重組,他試圖看清柯夏的過去與未來,但仍是失敗。
鮮血順嘴角悄然滑下,喉結上下滾動幾次,南谌将悶哼都壓回肚子裡,不動聲色拭去唇角血珠,低不可聞地說着:“隻要能證得漏盡通,我們就能逃出去。”
柯夏緊緊抿着嘴唇,目光投向窗外,炫目的閃電攜斬神之勢開天破地,天地同悲哭,哀嚎遍四野。
世界崩塌前的哀鳴足以擊垮尋常人薄弱的心裡防線,一夜過後,世上瘋子翻了數倍。
雷暴天延續了數日之久,小半月的時間,低窪地都成了湖泊,水位隻增不減,北蒼逃回的流民帶來消息,雪災毫無預兆爆發,幾座城池接連淪陷,餓殍遍野,而雲昭的情況也不容樂觀,沙塵暴自東向西,席卷了三分之一的國土,所過之處顆粒無收。
天象籠在夜中,即便不可見,也絕不會是吉兆。
白日與黑夜同頻,人心惶惶,都在害怕下一刻天就會塌了。
三江城位于青璃國西北方向,眺望雲昭國,之所以約烏策在此碰面,也不過是因為順路,南谌要找的那樣東西正好在附近。
天色一直陰沉沉的,等到了三江城,更夫都快分不清梆子該敲哪個時辰了。
櫃台後,客棧掌櫃有氣無力地撥弄算盤珠子,和同樣閑來無事的小二議論着近日異象。
“史載天狗吞日也隻有片刻,這回怎的半月還黑着?”
掌櫃愁容滿面道:“你們成天嚷嚷着天塌了,興許真要塌了。”
油燈從早到晚燃着,昏黃燭光是店内唯一的光源,門可羅雀,一樓大堂僅有一桌在用飯,壓抑的說話聲在傳到櫃台前就斷了。
小二擡了下頭,捂着嘴小聲問:“這幾個看着不像本地人,也是做生意的?”
掌櫃隻顧低頭撥弄算盤,敷衍道:“你管人家呢,說不定明個兒都死了。”
黑乎乎的樓梯通往樓上廂房,最後一間隐隐透出些許亮光,戌時許,小二按客官囑咐提了桶熱水過來,敲了下房門,聽到裡面的回應後放下水桶離去。
回到櫃台的途中,卻是意外聽到了些那桌客人談論的話題。
“聽說北蒼國的災星逃跑了,不知道是不是他搞的鬼。”
“說不定真是他搞的鬼,你們沒聽說嗎?自從他們主君接了災星回國,國内連連出人命呢。”
“我也聽人說了,他們皇城鬧得雞犬不甯,雪災來的也真是時候。”
聽了一耳朵,小二興奮地回去與掌櫃分享,當做飯後談資,隻是對于災星一說,掌櫃不是很熱衷,賞了小二一個爆栗,讓他管好嘴,禍從口出。
樓上廂房,柯夏拎着熱水關上門,戲谑道:“我的主人,您的威名傳遍天下了。”
南谌盤坐榻上,周圍金光流轉,身後佛影虛虛實實,手掌翻起,呈頂天立地之狀,與此同時,腿邊頭骨中的紅線正在迅速暗淡,直至消失不見。
他臉上橫亘着數道淩厲的金色細線,鬓發濕透。
睜眼刹那,金光照亮了整間卧房,突破屋頂直沖雲霄,強大的氣浪震得柯夏連退數步,不由得擡臂擋在額前。
正是百姓閉戶歇息的時辰,三江城幾乎所有人都目睹了這震撼人心的一幕——一座頂天立地的佛相上接天下踩地,佛眼溫潤慈悲,又似内藏兇性,對視者無不瘋魔。
佛弟子竟有能使法天象地者?!
也就在這一瞬間,柯夏腦海中忽地湧入無數畫面,他直覺這些就是他缺失的記憶,拼命想記住更多,但它們更如水中花鏡中月,隻能看不能摸。
頭骨與寶葫蘆共同懸在半空,刺耳的警示聲一刻不停,南谌靈台清淨,完全不為所動,借佛眼觀天下。
異動持續了不到半柱香,等到衆人循迹趕來時,早已人去樓空,掌櫃也說不清那兩人是何模樣,過眼便忘。
山邊野地,久違地能看見幾粒星子,滿是裂痕的蒼穹蒙上了一層脆弱但堅韌的細紗。
“我還是記不住。”柯夏垂頭喪氣,懊惱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春天快到了,冰河解凍,小溪流水清澈見底,幾尾銀魚快速掠過,他随手抓了把石子撒過去,一圈圈波紋随之蕩開。
南谌坐到他右側,避免被他發現逐漸透明的手臂。
不等他說什麼,柯夏一激靈撲了過來,在他身上翻翻找找:“那葫蘆呢?再讓我試試看。”
任柯夏與葫蘆去玩,南谌取出匕首雕刻那塊金絲楠木,周身浮動着清雅的幽香。
若時間能停止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可他并非補天之能人,唯一能做的,隻是延緩這場注定的崩潰。
雕成一顆,他便套入先前編織的金線中,手指越來越僵硬,技法也逐漸粗糙,看着看着,他無奈地勾起唇,将腳尖繃得更緊些,防止圓珠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