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額虎在成煦帝面前低下碩大的頭顱,金色複眼微阖,極力收斂着渾身獸性,像家犬一般溫馴,江蔚然就知道這件事已是闆上釘釘了。
果然,成煦帝龍顔大悅,在門客轉達他想摸摸虎頭的意思之後,少女輕輕吹了聲口哨,巨虎緩緩趴下,下巴搭在前爪上,額上白毛順滑油亮,湊到了成煦帝手邊。
後者大喜過望,黑眸亮如明星,灼灼發燙:“妙極妙極。”
最擅揣測聖心的當為劉元禮,瞄了眼少女,當即谄媚道:“恭喜陛下、皇後娘娘,二公主找回來了。”
如此一來,宮裡那位假扮公主的姑娘,下場隻有一個。
江蔚然目的達到,此後一路山高水漲自不必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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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松林間,兩道黑影像一陣風刮過,樹梢輕踏,細雪便紛紛揚揚抖落。
再仔細一看,前方竟還有個小孩似的身影,埋頭狂奔,許是受了傷,跑得一瘸一拐,驚慌失措之下,被突出的巨木樹根絆了一個踉跄,翻滾撲地。
忍痛起身後,追擊者已一前一後封死他去路。
此人頭頂兜帽,渾身遮得密不透風,嗓子像是被毒蛇咬過一樣喑啞:“老朽與二位無冤無仇,何故窮追不舍?”
那二人嗤笑出聲,正前方那人摘下蒙臉黑巾,一張黝黑粗糙的大臉怼到他額頭上:“老朋友,樓主想請你喝杯酒,走吧。”
“我不認識什麼樓主。”
身後那人手持打狗棍,威脅似的抵着他後腰:“狐偃,别裝了,你以為我們為什麼知道你在這兒?”
“……唉。”兜帽揭開,面容枯槁的狐偃歎道,“二位,看在曾為同僚的份兒上,放我一馬。”
“放你一馬?”長孫春來冷笑,“你可沒打算放過我,人都蹲到我酒窖裡來了。”
狐偃一時失語,此刻再裝無知未免太虛假。
後腰的打狗棍狠戳了他一下,他吃痛前撲,被長孫春來摁着肩頭跪下,後者蹲了下來,用匕首拍拍他的臉:“老哥哥,你也知道北冥的手段,你不去,我倆就得替死,所以你還是去吧。”
這場面看得田問都有些不忍心了:“交出花名冊,我二人還能為你在北冥面前求求情。”
“你們甘願受他驅使,我不願意。”狐偃諷刺地牽開唇角,“要殺要剮,随便。”
“喲,還挺硬氣。”
說着,長孫春來撸起袖子欲打,田問攔住他,不贊同道:“他都這副鬼樣子了,别死咱倆面前,好歹先讓北冥看過。”
兩人迅速将隻剩一把老骨頭的狐偃綁起來,長孫春來把他扛上肩準備跑。
他陡然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壓在長孫春來肩頭的胸腔震動不已,笑得發了狂,喉嚨裡都是破風箱的動靜,總感覺呼吸不上來,立馬要撅過去了。
田問用力捏住他兩邊臉頰,防止他咬舌自盡,正想撕塊布頭堵上,狐偃艱難出聲:“晚……晚了,北冥、必死……”
兩人對視一眼,田問松開手,長孫春來把他甩下肩膀,打狗棍架上脖子。
“你說什麼胡話?”
狐偃哼哧哼哧喘着粗氣,土黃色的臉憋得深紫,長孫春來一掌拍在他胸口,一口沾在氣管裡的粘痰當即噴了出來。
“啊!!!”長孫春來躲避不及,臉上不幸中招,惡心得直幹嘔。
田問默默離遠了些,目光如炬:“你若想借胡話拖延時間就免了吧,就算你死了,也得去見北冥。”
似是想到什麼可怖的事情,狐偃忽然打了個寒顫,但很快他又仰躺在地上癫狂大笑,像一尾瀕死的魚。
等到他笑夠了,眼中盡是瘋狂,望着天竭力嘶喊:“北冥馬上就要死了!八詠樓也不複存在,我們都自由了!”
“你瘋了吧!”長孫春來怒不可遏,雙眼冒火,死死攥着拳。
田問同樣忍無可忍反駁:“當初若非八詠樓收留,你活得到今日?自由,你所謂的自由,便是回來當皇帝走狗?”
每一個進八詠樓的,無一不是自願,雖說他們也懼怕北冥,但也正因為北冥威名在外,才得以留住那一片清淨之地。
聽見兩人帶有維護意味的話,狐偃恨鐵不成鋼道:“你們都被他騙了,北冥才是最大的陰謀家,隻有傻子才會替他賣命。”
“難道皇帝沒叫你賣命?”
一句有理有據的反擊将狐偃駁得啞口無言,冷笑連連。
半晌,他又輕松地說:“我已經告訴了皇帝,北冥就在城内,現在他正全城搜捕,你們如願歸降,我還能在皇帝面前替你們求求情,”
他滿心宏圖大業,跟着成煦帝才能打江山,殊不知這一切落在他人眼裡都成了瘋癫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