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後有一個四面漏風的小木屋,搖搖欲墜,原本的守墓人于一年前被熊瞎子吃了,南谌二人來後,占據了這個破落的木屋,總比幕天席地好。
南谌身負重傷,成煦帝也不擔心他一口氣上不來死這兒。
華妃的墓小小一個,上面開滿了潔白的冬淩花,木刻墓碑直愣愣豎立前方。
柯夏半蹲下扯了一把小白花,放在墓前。
族人盡死,他忙于逃命,甚至不敢回頭找尋爹娘屍骨,一切遙遠得像上輩子發生的事,但曆曆在目。
“你娘和你長得像嗎?”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南谌裹着煙灰色的鬥篷,靜靜注視着空無一字的墓碑,溫聲道:“不知,我出生時就離開了她,她死在我回來之前。”
柯夏沒什麼誠心地惋惜:“真可憐。”
看南谌也不像傷心的模樣,也或許是他不夠了解,妖僧心裡正流血也說不定呢。
“接下來怎麼辦?”
南谌笑着反問:“什麼怎麼辦?”
柯夏:“你差不多要死了,還不急?”
話音剛落,密林上方傳來尖利的嘯叫,海東青俯沖而下,穩穩落在柯夏肩頭,綠豆大小的黑眼珠咕噜噜轉了轉,喉嚨裡發出幾聲舒服的呼噜。
它打量着主人面前的人類,感知到危險氣息,霎時炸開了羽毛,尖嘴大張,探出猩紅的舌尖,若不是氣力不足,似乎還想抓着柯夏的肩膀飛上天逃離。
瞧着猛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南谌心情頗好地勾起了唇角:“薄情寡恩的小家夥,這就把我忘了?”
月前蒙山聚義廳外飛鴻掠影,他可還記得這隻體态優美的大鳥,向來跟随柯夏身側,平日難得一見。
小黑鼻子靈敏,常常聞到主人身上有其他氣味,小小的腦子無法思考,但它本能地感到危險,那股氣味淡淡的,但存在感極強,仿佛在宣示主權。
身為翺翔于天的猛禽,海東青的領地意識也強得沒邊,它早把柯夏看作了自己養的“寵物”,不許其餘東西染指。
似有若無的檀香飄在小黑身邊,恍若挑釁,它引吭高歌,嘹亮刺耳,猩紅舌尖示威般吐露。
“好吵。”柯夏掏了掏耳朵,一把刨開肩頭黑鳥,無奈道,“你看不慣他,叨他呗,讓我上算什麼本事。”
南谌忍俊不禁挑眉,瞥了眼柯夏問:“你對它說我的壞話了?”
柯夏聳聳肩:“被你發現咯。”
“挺好,”南谌移開眼,漫不經心地笑笑,“還知道背人。”
*
自長公主生辰宴過後,往王宮彰德殿裡遞的拜貼少了一大半,直至彰德殿被雷劈,間接導緻四皇子患上眼疾、韓貴妃大病不愈,幾乎無人再去觸災星的黴頭。
冬狩漸近,皇家獵苑這些日子格外熱鬧,除開成煦帝,也就隻有華榮裳知曉南谌母妃的墓地在獵苑陰山中。
想起前不久,她還邀請南谌去往皇家獵苑給華聿一個“教訓”,轉頭物是人非,不僅南谌寸步難行,連華聿也閉門不出。
華榮裳仍不時到此處替皇帝操練碧血衛,自二公主亡故,江蔚然似乎認識到了誰才是操戈之人,對華榮裳的态度好了不止一星半點,随後者進宮的次數多了起來。
“太子殿下。”
身着蟒袍的太子落後一步進入皇家獵苑,侍衛立馬把他常騎的那匹駿馬牽了過來,華榮裳正在操練兵士,百忙之中投過來一瞥,神色平淡地收回視線,對身畔人道:“太子來了,你去吧。”
江蔚然懶懶散散靠在兵器架上,勉強打起一點精神,昂首闊步走上前去。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負手而立,面容如玉,笑容真摯,星眸不經意間掠過江蔚然英氣逼人的眉宇,聲線和緩道:“免禮,孤說過,皇姑父不必行禮。”
但江蔚然心裡門兒清,讓太子逮到有一次不行禮,小心眼的太子能記到他入土那一日。
江蔚然謙卑地說着禮法不可廢,接過侍衛手中的缰繩,和太子一前一後走進馬場。
旭日東升,連日來唯一的好天氣,馬場提前清理了積雪,但雪水造成的淤泥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清理幹淨,馴馬師三三兩兩站在馬場邊,一人手中牽着一匹馬。
日光融融,太子仰頭眯眼,頗有些享受地感歎:“北蒼若是常有如此暖陽便好了。”
他當然不是單純感慨天氣,字字句句都透露出逐鹿天下的雄心,同他父皇一般無二。
江蔚然笑說:“隆冬已至,春天不遠了。”
太子腳步微頓,嘴角噙着溫潤的笑意,轉過臉來:“皇姑父從前遊曆他國,可有什麼趣事說來聽聽?”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殿下想聽哪一方面?”
“嗯……就說說那兩位劍聖的事吧。”
兩人一馬漫步馬場中央,一派和諧,江蔚然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道:“殿下所指若是曲飛、曲陽之雙劍聖,微臣或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