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夏睡了,睡得像死了一樣安詳。
南谌定定地看着睡得毫無防備的男人,明知危險卻止不住靠近。
痛得麻木的傷口湧入絲絲暖流,舒緩着連日來的疲倦,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事實如此,玄陽對他的陳年舊疴确有奇效,就連從前度日如年的漫漫冬夜也變得溫暖起來。
秉持着丢掉也不能落在别人手裡的原則,就當養了個牙尖嘴利的寵物,南谌伏下頭,埋在柯夏泛着草木香的脖頸,一點點張嘴。
天光熹微,柯夏迷迷瞪瞪睜眼,肩窩傳來不甚明顯的刺痛,沒反應過來怎麼個事兒,耳邊響起一道沙啞陰沉的低語:“你終于醒了。”
殺氣彌漫,柯夏悻悻收回禁锢了南谌一整晚的罪惡之手,讪笑道:“醒了,主人有何吩咐?”
南谌陰恻恻地說:“滾下去。”
天知道一個常年逃命的人怎麼能睡得這麼深。
柯夏何許人也,臉皮奇厚,笑眯眯地大獻殷勤,勢要将南谌哄得服服帖帖,上藥穿衣一手包辦,甚至笨拙地開始給對方按摩。
待到南谌臉色和緩,他才問出了昨夜以來的疑惑:“聽說我去伺候皇帝了?”
南谌眸子微阖:“他把‘你’扔進了影衛營。”
昨夜柯夏熟睡之時,他“艱難”傳了信,讓那個替身按計劃遁走,以免暴露。
“替身?”
“嗯。還不算笨。”
昨日回來之際,柯夏敏銳察覺到屋頂的兩道氣息和之前有細微差别,而南谌與他争執時并無意隐瞞,他便知曉,連影衛也被南谌拿下了。
南谌被按摩得身心舒暢,撩眼看他,眸中金光閃過。“在想什麼?”
柯夏一臉老實本分:“想你。”
“好好講。”
柯夏甩甩酸軟的手腕,無奈地笑了笑:“實話你不愛聽,謊話不想聽,真難伺候。”
南谌也笑,溫柔似水:“需要我送你去伺候皇帝嗎?”
“不必。”柯夏十動然拒,似笑非笑另起話頭,“我去見了烏策,他說你是北冥。”
南谌整理着崩散的佛珠輕巧彎唇:“不錯。”
柯夏摩挲着下巴微微眯眼,感歎道:“那家夥膽子不小,我刀都架他腦門兒了,比你還淡定。”
那哪是淡定,南谌心說,那是吓呆了。
以他對烏策的了解,柯夏轉身的瞬間,那家夥拔腿就會竄出二裡地,一夜能行八百裡,最是惜命。
“你想殺他?”他問。
“不是我,”柯夏擺擺腦袋,“是皇帝。”
南谌:“那你為何……”
“封堯找我幫忙而已。”
南谌拿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視着他,像是要把他從内到外看個精光。
是他低估柯夏了,随後,他反應過來一件更為離奇的事情:“你說你這幾日去見了烏策?”
不等柯夏回答,他自顧自地低語:“烏策在東蒙城,快馬加鞭來回也得要半月,你走了不過六日,見了烏策,你騙我?”
柯夏勾着他的頭發在食指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眨了眨眼,一臉無辜:“主人,我怎會騙你呢?”
南谌但笑不語,黑黝黝的眸子不加掩飾地打量着問心無愧的柯夏,直盯得後者頭皮發麻,他最怕南谌此時的模樣,總覺得下一刻就會掏出佛珠開始念經。
哦,佛珠崩了還沒接上。
獨一顆的紅寶石墜在耳上,異域風情十足,主人無意識蹙起眉,火焰般熱烈的彼岸花烈烈燃燒,平心而論,南谌很喜愛柯夏的形容,若不是條瘋狗,當個花瓶一定妙極了。
最終,柯夏拜倒在南谌越來越和煦的笑臉下,菱形的薄唇剛一打開,南谌卻突然擡手制止:“算了,不想聽了。”
柯夏:?
措辭都醞釀一半了,突然不讓人說話,柯夏抓心撓肝地難受,在寬大的梨花木床上咕蛹來咕蛹去,被一腳蹬下床才老實。
柯夏曲起一條腿坐在冰冷的地磚上,撐着下颌扣了扣臉頰:“真不聽?”
清晨的寒霜自窗縫間擠了進來,火爐不知何時熄滅,殿内冷得驚人,重新取了件外衣披上以後,南谌才慢條斯理道:“無非成煦帝想除烏策,與大妖——”
他頓了下,再開口時換了個稱呼:“與封堯的想法不謀而合,八詠樓能人無數,烏策此人‘貪生怕死’,每每執行任務都會做好萬全準備,手下一異人身懷易容改面之絕技。玄陽族生來火眼金睛,任何僞裝在你們眼前都無所遁形,想必封堯正是看中這點,才願意自降身份與你結緣。”
聲如清泉,澄澈悅耳,柯夏聽得頻頻點頭,隻是最後一句引起了他的不滿:“誰自降身份?”
要說自降身份,也該是他才對。
南谌“對對”兩聲随口應付過去。
北蒼和雲昭之間暗潮湧動,烏策隻在到達東蒙城時給他傳遞過一次消息,那之後為安全起見,直到前幾日,南谌才回了信,順便讓他往北蒼送個人過來。
東蒙城離此路途極其遙遠,累死多少匹千裡馬也無法短短幾日跑個來回,對柯夏見過烏策這件事,他還有些困惑。
不過柯夏并非常人,更不可以常理論之,念及此,他暫時放下了疑慮。
柯夏無意多談,把玩着佛珠轉移話題說:“我在那座城裡見到了一樣東西,你也見過。”
南谌下床給火爐續上火,順其自然問:“何物?”
“一把橫刀。”
火苗突地竄起,天光昏暗,橙黃的光暈在南谌精緻卻蒼白的臉龐上投下塊塊陰影,他心不在焉地撥弄着黑炭上的火星子。“嗯,然後呢?”
柯夏支起下颌,微微出神,笑容空洞。
“那把刀……在烏策手裡。”
噼啪——火爐爆燃。